又是我媽。
估計又是要在親戚面前演戲，我掛斷了。
掛斷後，又打。
李瑤推了推她的大圓眼鏡：「林姐……要不你接一下？萬一是叫你回家吃飯呢？」
「畢竟今天是中秋節。」
我冷聲道：「不是叫我回家吃飯。」
李瑤點點頭，埋頭扒著飯。
「真羨慕你，過節有家人打電話。」
「上次俺把錢匯過去後，俺媽一個電話也沒給我打。俺們村每次過節鞭炮噼里啪啦的很熱鬧，不像這城裡，一過節，馬路都不堵哩。」
本來心情很煩，聽她這麼說我疑惑道：「那你咋不回去過節？」
她叉著腰，就大聲道：
「別人回家，門口都停著車，俺媽說沒車就別回老家丟人了。」
然後她越說越氣。
「不讓俺回家，俺就不要他們了，天大地大，還能找到我不成？」
交流之下，我才知道她家裡有個弟弟。
所以只需要把錢打回家就行，她回不回家，不重要。
於是在兩年前的大年三十，她歇了桌跑到了城裡。
平日裡的李瑤，做事兢兢業業，從不說多話。
今天提到她家人，這反差感把我逗笑了。
「那是你的家，有一份是你的，憑什麼要走的是你？」
李瑤無奈道：「那是俺的家，也是俺爹的，他們要把家給誰也不是俺能決定的。」
我心裡微微一顫。
與此同時，媽媽的電話再次打來。
這次，我接起了電話。
「什麼事？」
電話那頭的媽媽哭天喊地。
「夏夏啊，你快來，媽被人撞了喂！那保險公司還沒賠錢，醫藥費要三萬！」
「快來醫院救救媽，我這骨頭都被撞斷了！」
我腦子一熱，拿上包就往樓下沖。
李瑤見我慌張的樣子，奪過我的車鑰匙，開車把我送到醫院。
病床上，媽媽看到我，一副看到救星的樣子。
抱著我就哭。
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她都疼得眼淚掉下來了。
「林望春和爸爸呢？」
我媽擺擺手：「他們在家陪親戚喝酒呢，別告訴他們，省得讓他們擔心。」
一旁李瑤疑惑道：「阿姨，這大過節的，都在家吃飯，您咋被撞了呢？」
媽媽這才注意到我身邊的李瑤。
「有點眼熟啊小姑娘，你是我女兒的朋友嗎？」
李瑤笑得憨厚，連忙擺手。
「那哪能呢，林姐是我的老……」
「板」還沒說出口，我搶話道：「我們是老同事了。」
我媽緩緩點頭。
「知夏，你去樓下交下手術費，然後把這個送回家，給你姐吃。」
我的目光移到媽媽指著的外賣盒上。
裡面裝著香酥鴨，這是姐姐最愛吃的。
7
我壓下情緒，開口道：「您就是去買這個出的車禍？」
媽媽嘆了口氣：「是啊，飯菜都弄好了，才想起來沒給你姐買香酥鴨。」
「你也知道，你姐姐就愛吃這個，沒這個菜，她吃飯都吃不了幾口。」
媽媽說完舒服地躺回病床上，等著我去交手術費。
好像這是我應該做的一樣。
我頓了頓。
「我辭職了，哪來的錢交？姐呢？叫她來交。」
媽媽眼睛猛地睜開，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林知夏！什麼時候了你還計較誰出手術費？」
「我都說了，人家保險公司賠錢了我自然會給你！你看看我都痛成啥樣了！」
媽媽的聲音很刺耳。
隔壁床的護士和病人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
媽媽看到後，立馬放小了聲音，帶上一些哭腔：
「就算你辭職了，這半年多，你應該也存了不少吧？再不濟，問你旁邊的同事借下又怎麼了？」
「這半年你回過一次家嗎？全是你姐又出錢又出力照顧我！」
「現在你姐在家招呼客人，你給我墊付下又怎麼了？生怕我不給？」
病房裡已經有人拿起手機拍照。
我下意識擋住了臉。
如今網際網路的傳播力很強。
如果這件事被曝光，我的店鋪會被扒出。
不僅家人會知道，連店裡的生意也會一落千丈。
我不敢賭。
我深吸口氣，大聲道：「我付！」
轉頭朝李瑤使了個眼色，她很快就懂了。
從兜里掏出張卡：「那……我先借你吧。」
折騰一陣後，媽媽終於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坐在手術室門口，扶著額頭。
李瑤嘆氣道：「你們城裡人蠻有意思的，俺們村裡女的都一視同仁，只對男娃偏心。」
我疲憊地抬頭：「你看得出我媽偏心？」
她點點頭：
「怎麼看不出？生病了就只喊你，吃飯的時候也不見喊你，錢也只讓你一個人出。」
「林姐，其實你也看得出啊？不然你幹嘛瞞著你媽，你是我老闆的事實呢？」
李瑤的話，讓我沉默了很久。
如果我真的想像外公說的，爭一口氣給他們看，我只要說出我開了兩家店，就完全可以證明了。
之所以瞞著，只是希望，一事無成的我，在他們心裡也能被平等對待。
現在看來，好像真做不到了。
手術室的燈熄滅。
媽媽被退回病房。
閉著眼睛的她，滿臉疲態。
醫生和我說，媽媽老了恢復得會慢一些。
李瑤見我不太開心，跑上跑下替我媽去買住院用品。
我坐在床邊給護工打電話時，媽媽把手搭在我手背輕喚：「夏夏，不用找護工了，叫你姐來吧，你忙了這麼久回去休息休息。」
我疑惑抬頭，媽媽的語氣里滿是關心。
「剛剛在手術台上麻藥生效的那段時間，是空白的。」
「被醫生拍醒的那瞬間，媽媽想通了很多事，這些年是媽媽對不起你。」
8
「我也不是偏心你姐，我只是在維護這個家的公平，你出生前，你爸有工作，是我一個人把你姐姐拉扯大的。可你出生後，你爸雖然當時就看了你一眼，但正好碰上他是失業，他一有時間就時不時拿玩具去外公家看你，你姐姐那天知道了，偷偷哭，你說一個小孩偷偷哭代表什麼？代表委屈了。畢竟你外公和爸爸，沒有陪伴過你姐姐，媽媽為了公平，所以才多分給她一點愛，你能明白嗎？」
我愣神了許久。
開口道：「媽媽，你是在和我解釋，這些年為什麼偏心我姐嗎？」
「既然你都知道，小孩偷偷哭是委屈了，為什麼我哭的時候，你看不到？」
媽媽嘆了口氣：「不是解釋，是告訴你事實，現在想想確實是我不對。」
「我不應該因為你爸和外公多陪了你，就覺得姐姐失去了他們的愛。」
媽媽說完劇烈咳嗽，一咳，又扯到了傷口。
她捂著傷口慈祥地笑道：「這些年，你總為家裡出錢出力，這次你先回家吧，晚點我叫望春來照顧我就行。」
看著媽媽這個樣子，有些釋懷。
我早就說過，我不求她偏心，只希望她心裡有我。
她經歷這一次後，至少會擔心我累了。
慢慢來吧。
我沒有丟下她，親力親為為她擦身體，買飯喂她吃。
也理解她的心情，沒把這件事告訴爸爸和姐姐。
可就在她快出院的前一天，我買完飯回病房沒看到她。
正準備出門找的時候，在病房裡的洗手間裡聽到了她打電話的聲音。
我關上房門，想使自己聽得清楚一些。
病房裡的其他人見我貼著洗手間的門，一個個端著飯盒轉頭看向我。
他們都停下了嘴，瞬間，病房裡安靜下來。
洗手間裡的聲音也清晰了起來。
「你別管我啥時候進的醫院，現在啥也別問，馬上來醫院接我！」
「我軟的硬的都使了，她還不肯走，非要留在這照顧我，還不是為了等保險到帳讓我給她還錢？」
「你趕緊來！一會錢被你妹拿走了，我看你還怎麼去旅遊。」
我的指尖死死摳著門框。
原來媽媽那天說那麼多感人的話，展現心疼我的身體，只是怕我要她還手術費啊。
我猛地沖向媽媽的病床，把被子全部翻得稀亂，在床板上找到了她的銀行卡。
隔壁床的病人與我對視的那刻，眼裡露出同情的目光。
「死丫頭！你太毒了，把錢還給我！」
9
媽媽從洗手間沖了出來，死死拽著我的手臂，就算她的傷口溢出血也不鬆手。
我用力甩開她，她狠狠瞪著我。
直到隔壁床再次拿起手機，我媽的眼神才變得軟弱。
可她不知道，這次攝像頭對準的，是她的臉。
媽媽祈求地看著我，哽咽道：
「夏夏，媽媽求你了，把錢給我們留下，不然我們家就真的沒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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