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將剩下的湯渣全都喝了下去。
她嗆得臉通紅，可還是用很溫柔的語氣對我說：
「如果你不想媽媽因為吃這些死了的話，就不要再吃別人給的東西。」
我害怕極了。
再三向她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我媽欣慰地摸了摸我的頭，她說：「楠楠乖，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所以她用自殘來讓我愧疚。
她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
我媽還在床頭站著，手機螢幕亮了又暗，大概還在想怎麼「勸」我。
看著她蒼白的臉，我啞聲開口：「媽，我送你回醫院吧。」
她這才露出笑容，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好。
4
我還是每天去醫院。
周末一整天，我都在醫院照顧她。
早上把保溫桶里的小米粥倒出來，晾到溫涼，再用勺子舀起，遞到母親嘴邊。
她張著嘴，像個需要投喂的孩子，眼神里卻帶著慣有的審視。
碗里的粥沒灑出來半滴，只是我的動作里沒了以前的小心翼翼，只剩按部就班的機械。
幫她擦手時，我沒像往常那樣仔細，恨不能將她指甲縫都擦乾淨。
現在我只蘸著溫水擦了兩遍，我媽盯著我看了半天，沒說話。
【楠楠，我想吃個蘋果。】
我媽拿手機打了一行字發給我。
蘋果是舅媽昨天帶來的，皮有點厚，我找護士借了水果刀，坐在床邊慢慢削。
削到一半，她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抬頭，看見她把手機遞過來，螢幕上是剛打的字。
【楠楠，你是不是嫌媽媽麻煩，不想照顧我了？】
換做以前，我肯定會立刻放下刀，拚命解釋，生怕她難過。
可現在，我只是平靜地說了句，「沒有。」
她愣住了，大概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
眼淚就那樣毫無預兆地掉下來，就像以往的每次那樣。
恰好舅媽過來看她。
看到我媽哭得通紅的眼睛，舅媽臉色一變。
她拉著我走出病房，小聲問我，「你媽怎麼哭了？是不是你做什麼事惹她生氣了？」
「勝楠啊，你媽一個單親媽媽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現在又病了，你多讓著她點，別跟她置氣。」
聽著舅媽偏到姥姥家的態度，我突然想問，她不容易，那我日復一日猶如走在刀尖上的人生就容易嗎？
可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知道，說出來也沒用。
在所有人眼裡，她是可憐的、辛苦的單親媽媽，我是被她養得優秀的女兒，我理應聽話懂事。
他們看不到她藏在溫柔背後的虛偽。
又或者對他們來說，能有個如同提線木偶的孩子，就是他們最大的驕傲。
我點了點頭，乖巧應聲，「我知道了，舅媽。」
舅媽以為我聽進去了，滿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轉身進病房陪母親說話。
站在走廊里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
只有我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5
很快，我媽「康復」出院了。
回家時，我媽的視線掃過我房間的方向，突然開口，「你房間的門，該裝回來了。」
聞言，我拉著拉杆箱的手一頓。
「媽，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只是覺得，你現在畢竟大了，應該有自己的隱私。」
她看著我，眼底審視的意味更濃。
我抬頭看向房門口。
那扇門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呢？
六年前，剛升初一的第一次月考，我考了年級第二十三名。
不是倒數，但在母親的眼裡卻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她沒罵我，只是在晚飯過後，叫了個木工師傅來家裡。
當著我的面，把我房間那扇木門拆了下來。
她當時摸著我的頭，語氣溫柔，「楠楠，媽媽也是為了你好。」
從那天起，我的房間成了沒有隱私的露天房。
每當我在房間做題，抬頭就能看見她站在門口，像盯犯人一樣盯著我。
我不是沒想過反抗。
初中時，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不想成為她手中的提線木偶。
於是我偷偷買了帶鎖的日記本，藏在枕頭底下。
可第二天放學回家，卻看見日記本攤在書桌上，鎖被撬開。
「楠楠，你是我的女兒，你的一切，都不應該隱瞞我。」
「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那天，她把那本日記扔進了火堆里。
而我所有的反抗，也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而現在，她主動提起這件事，不過是又一次試探。
試探我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聽話，因為她不會容許我逃出她的控制。
「不用了，媽。」
我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平靜開口：「我的一切都對您毫無保留，裝不裝門都一樣，只要您想，隨時都可以進來。」
這就是她想要的標準答案。
她臉上的笑意瞬間漫開，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楠楠，你真是媽媽的好女兒。」
她大概覺得，這場「火鍋油」的戲碼沒白演，我的愧疚又多了幾分。
她的馴化終於得到了完美的果實。
我連隱私都主動放棄了，還有什麼會不聽她的？
我低下頭，掩去眼底的冰涼，把行李拎進她的房間。
母親在客廳里哼起了歌，大概又要在朋友圈炫耀我的懂事。
而我站在房間門口，看著她的背影，心底復仇的種子正在慢慢發芽！
她不是喜歡炫耀自己的成功經驗嗎？
那我就要用她教育的成果，親手摧毀她最在意的一切！
6
我媽剛發了一條朋友圈。
【優秀媽媽的教育心得：如何培養聽話又優秀的女兒？】
配圖是她和獎盃獎狀的合影。
家長們紛紛在底下點贊評論。
【勝楠媽媽真是生了個好女兒，成績這麼優秀！】
【勝楠同學我知道的，常年都是年級第一，這樣的女兒簡直是父母的驕傲。】
【勝楠媽媽能不能分享下教育經驗？】
這話正中我媽下懷，她重新發了一條朋友圈。
【下周六我會在家裡舉辦一場關於教育孩子的小型分享會，歡迎各位家長蒞臨指導。】
家長們一呼百應。
我媽放下手機，對我說話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楠楠，下周六的分享會，你可得好好表現。」
「讓他們看看，我是怎麼教出你這麼懂事的女兒的。」
我攥緊雙拳，面上卻是溫順乖巧的笑，「知道了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分享會當天，家裡擠滿了人。
我媽坐在主位上，手裡捏著我的成績單，她的視線掃過眼前的家長。
「想必我家楠楠應該不用我多介紹了吧？」
家長們一呼百應。
「勝楠同學的大名我們當然知道，從小到大考試名列前茅，各種獎項拿到手軟。」
「就是就是，我們今天來，就是想聽勝楠媽媽分享成功經驗的。」
「我不指望我家混小子光宗耀祖，只要能有勝楠同學十分之一優秀就夠了。」
這些話極大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我媽稍稍抬起下巴，語氣里多了些得意炫耀的味道。
「我家楠楠從小聽話，這和我的教育是分不開的。」
底下有家長附和。
「勝楠同學能這麼優秀，離不開勝楠媽媽的培養。」
「是啊，勝楠媽媽你這教育方法太厲害了，快給我們講講秘訣！」
母親笑得眼角堆起細紋，視線突然落在我身上。
「楠楠，去給媽媽泡杯茶，記得放 21 片茶葉，你知道的，多一片少一片，媽媽喝著都不舒服。」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
我知道，她是想當眾演一出和我演一處母慈女孝的戲碼，把「優秀媽媽」的人設立足。
我聽話地轉身走進廚房，打開茶葉罐。
指尖捻起干硬的茶葉，一片，兩片……
數到 21 片時，我故意抓起一把茶葉，放進了透明杯子裡。
開水衝下去，泡開的茶葉完全覆蓋了杯子裡的水。
當我端著泡壞的茶走出去，剛把杯子遞到母親面前，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楠楠，我是不是說過只要 21 片茶葉？」
我慌忙往後退了半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滿屋子的人都愣住了，連呼吸聲都輕了幾分。
誰也沒想到我幾乎是秒跪，這聽話程度已經遠遠超出她們的想像。
沒等我媽開口，我抬起手，狠狠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
我仰著頭，聲音帶著刻意裝出的慌亂和愧疚。
「媽！我錯了！我不該放錯茶葉，我不該惹你不開心！」
武巧輝 • 2K次觀看
楓葉飛 • 2K次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