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光大亮。
遲遲沒等到我去學校的班主任,電話打到了我媽這裡。
面對班主任的詢問,我媽慢悠悠開口。
「徐老師,以後楠楠不去學校了,我會親自教她,讓她成為全國狀元!」
她神神叨叨的語氣引起了班主任的警覺。
加之最近家長群里的那些閒言碎語,班主任報了警,跟著民警一起上門,找到了被綁的我。
民警以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將我媽控制起來。
她被制服時,嘴裡還叫囂著:「我綁我自己的女兒怎麼了?你們憑什麼多管閒事?」
到了派出所,民警把我帶到休息室,給我倒了杯熱水。
「你先坐會兒,我們先跟你母親了解情況,稍後會聯繫你的其他監護人。」
我點點頭,安靜地坐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休息室的門被推開。
民警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一個穿著灰色外套的男人。
他的頭髮白了大半,眼角的皺紋比我記憶里深了不少。
時隔十年未見,我還是認出了他。
「爸爸。」
聽到我喊他爸爸,他腳步停頓,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對不起楠楠,是爸爸來晚了。」
來的路上,他已經聽民警說起我這些年的遭遇。
他懊惱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當初我就不應該把你留在她身邊,她病態的控制欲不止毀了我,更害了你啊。」
我爸媽是相親認識的。
認識不久後,兩人就結了婚。
婚後,我媽卻總是疑神疑鬼,她總覺得我爸在外面有人,哪怕他只是和熟人打個招呼,我媽都會大吵大鬧。
她不允許我爸和異性說話。
到後來,甚至發展成不讓他出去上班。
她經常會在半夜,拿著剪刀抵在我爸脖子上,質問他會不會出軌。
我爸每天過得膽戰心驚。
在我出生後,她病態的控制欲更加可怕。
我爸實在是受不了,哪怕凈身出戶,也要和我媽離婚。
他以為我媽的控制欲只是針對他。
沒想到我也成了她的犧牲品。
說到這裡,我爸已經泣不成聲。
他緩了好久,才對我說,「楠楠,你跟我走吧,以後爸爸來照顧你,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哪怕是你媽都不行。」
曾經無數個夜晚,我都期盼著爸爸能回來救我。
可當他真的站在我面前,說要帶我走的時候,我卻拒絕了。
「爸,不用了。」
他愣住了,眼裡滿是錯愕。
「我已經跟學校申請了住宿,明天就搬過去。」
以前我總希望能有人來救我,可經歷了這些事,我才知道,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10
我拉著行李箱準備離開時,我媽突然叫住了我,「楠楠!」
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們講和好不好?」
她語氣卑微,帶著刻意的討好,「以後我不逼你考第一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就是別離開我,好不好?」
我從未想過,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的媽媽,竟然也會有這樣一面。
我終於轉過身,第一次沒有帶任何情緒,只是平靜地看向她。
「媽媽,你從來沒把我當成女兒。」
「曾經我真的希望,你能像其他媽媽一樣抱抱我。」
「我拚命努力,就是為了讓你能看見我。」
「你看到了成績單上的數字,看到鮮花和獎盃,唯獨沒有看到我。」
她張了張嘴,「楠楠,我是愛你的啊,媽媽怎麼會不愛你呢?」
「你愛的只是那個能給你帶來榮耀的厲勝楠,而不是我。」
她紅了眼眶,「我保證,以後我一定會好好愛你……」
我搖了搖頭,「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聲音裡帶著未知的恐懼,「那你現在要去哪兒,你不要媽媽了嗎?」
「學校有寄宿名額,我已經申請好了,以後我就在學校住。」
她還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嘴,卻沒吐出一個字。
我走到玄關,把家裡的鑰匙輕輕放在柜子上。
臨走前,我最後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一句話。
後來上了大學,我媽再沒有發過朋友圈。
給我發的消息卻很多。
天氣涼了,她會記得叫我加衣服。
擔心我生活費不夠,總是給我轉帳。
我似乎終於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難得的母愛。
可現在的我, 已經不需要了。
大學四年,我沒回去看她。
只是每個月發了兼職工資,會轉一筆錢到她的銀行卡里。
不多,只有兩千塊錢,可我不是為了彌補什麼,只是想還她生我養我的那點恩情。
多年後, 我作為傑出校友代表, 受邀參加母校百年校慶演講。
我站在台上, 目光掃過台下, 卻在角落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外套, 頭髮幾乎全都白了。
時隔多年, 她老得幾乎讓我認不出來。
短暫的恍惚過後,我收回目光, 對著話筒揚起笑容。
「各位老師, 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厲勝楠……」
演講結束時, 掌聲雷動。
我鞠躬致謝,轉身準備下台。
走到後台時, 我透過側幕, 又看了一眼門口。
媽媽慢慢站起身, 動作有些遲緩。
她沒有走, 只是站在原地, 目光始終追著我的身影。
助理輕聲問, 「厲總,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我拿起外套穿上, 「不用了。」
「可是她好像是在等您。」
我笑了笑,反問一句,「所以呢?」
上車前, 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禮堂門口。
我媽還站在那裡, 身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顯得格外單薄。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抬起頭,對著我這邊揮了揮手, 動作很輕, 像是怕驚擾到什麼。
我沒有揮手, 也沒有停留,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緩緩啟動, 禮堂的身影漸漸變小, 最後消失在後視鏡里。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媽媽發來的微信。
只有短短一句話,「楠楠, 你演講得很好。天冷了,記得加衣服。」
我看著那條消息,手指在螢幕上懸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回覆, 只是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我曾經真心地期盼過她能愛我。
可那些期待, 早在無數個被馴化的夜晚裡消磨殆盡。
現在的我,已經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的關心, 來得太晚了。
車子拐過一個彎,徹底遠離了母校。
這一次,我沒有回頭。
也不需要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