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往下翻。
第二張,澳門某賭場的借據複印件,金額:二十萬。
第三張,網貸逾期催收函,金額:八萬。
第四張,私了協議書,林強把人打傷了,賠償金:十五萬。
一共七十三張。
每一張的時間跨度,從我們結婚第二年開始,一直到上個月。每一張上面,都有陳序的處理記錄和轉帳回執。
那些流水裡的「A-12」、「B-09」,原來對應的就是這些爛攤子的編號!
我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這些輕飄飄的紙。
原來,我以為的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人在替我負重前行。我每年給家裡轉的九十萬,根本填不滿弟弟賭博和闖禍的窟窿。
爸媽從來不告訴我這些。他們只會在電話里說:「曼曼,家裡修房子要錢」、「曼曼,親戚借錢周轉一下」。
而我,忙著工作,忙著賺錢,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我從來不問細節。我以為只要錢給夠了,就能買來親情的和睦。
卻不知道,我的身份證早就被爸媽偷去,給弟弟做了無數次擔保。
而陳序,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為了不讓我分心工作,為了不讓我那個脆弱的高血壓父親受刺激,為了維護我那個所謂的「體面家庭」,他一個人,默默地把這些屎盆子全接了過去。
「林曼,這三年,你真的不知道錢去哪了嗎?」
陳序在醫院的那句話,此刻像耳光一樣抽在我臉上。
我捂著嘴,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我想起陳序每次想跟我談談家裡的事,我都說:「我很忙,錢不夠你自己從卡里轉,別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我。」
是我,親手堵住了他的嘴。
但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就算幫弟弟還了這麼多債,卡里應該也不至於只剩十四塊錢啊。我算了一下這些單據的總額,大約是三百多萬。加上我每年的轉帳,我的收入應該還能覆蓋。
而且,既然陳序一直在默默填坑,為什麼今天突然爆發?為什麼在我爸生死攸關的時候,他要扔給我一張空卡?
這不符合他隱忍的性格。除非……發生了什麼觸碰他底線的事。
電話鈴聲再次尖銳地響起。還是醫院。
「林小姐!病人情況危急,必須馬上手術!再不交費就來不及了!」
我慌亂地擦乾眼淚,準備把檔案盒收起來去醫院。
就在這時,一張夾在最底層的A4紙滑落了出來。
那是一張最新的銀行回執單。列印時間顯示:今天下午兩點半。
也就是陳序在醫院扔卡給我的半小時前。
3.
我撿起那張紙,看清上面的內容時,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這是一筆進帳記錄。
交易金額:500,000.00元。
摘要:二手房交易尾款。
陳序賣掉了他老家那套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的老房子!那是他最後的退路,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念想。
他今天下午湊這五十萬,是為了給我爸交手術費的!
可是……
如果卡里剛進了五十萬,為什麼我在醫院查的時候,只剩十四塊六?
4.
我發瘋一樣在檔案盒裡翻找,終於在回執單的背面,發現了一行手寫的、潦草的記錄。那是陳序的字跡,筆畫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力透紙背,劃破了紙張:
14:32進帳50萬(賣房款)。
14:35轉出50萬。
操作渠道:綁定副卡(尾號8899)。
收款人:林強。
那一刻,我感覺天旋地轉,必須扶著桌角才能站穩。
尾號8899……那是我三年前辦給母親買菜用的副卡!
我為了表孝心,把那張副卡綁定了我的主帳戶,不僅沒設限額,還開通了免密支付。我跟母親說,想買什麼就買,別省著。
真相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狠狠地鋸開我的胸膛。
陳序賣了父母的老房子,湊了五十萬救命錢打進卡里。
僅僅三分鐘後。
就在這短短的三分鐘里,我的親生母親,用那張副卡,把這筆救命錢瞬間轉走,給了那個像吸血鬼一樣的弟弟!
陳序在醫院扔給我的不是一張空卡。
他是想讓我親眼看看那條剛剛發生的轉帳記錄!
他是想告訴我,他已經傾家蕩產、賣血賣肉來填這個家,可我的父母,寧願看著我爸死在手術台上,也要把最後的錢拿去喂那個賭鬼兒子!
「陳序……」我跪在地上,喉嚨里發出野獸般嗚咽的聲音。
我錯怪了他。我不僅錯怪了他,我還當眾羞辱了他。
這五年,他不僅僅是我的丈夫,他是替我擋在懸崖邊的人。而我,卻為了身後的那群推手,一次次把他踹向深淵。
我想起他在走廊里那個悲憫的眼神。那不是冷漠,那是絕望。是對我這個是非不分的妻子的絕望,是對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庭的絕望。
「叮——」
手機震動,是一條簡訊。來自母親。
「曼曼,錢湊夠了嗎?你弟剛才說他在澳門有點急事回不來了,你趕緊想辦法交費啊!你爸等你救命呢!」
看著這條簡訊,我突然不再發抖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讓我整個人變得異常冷靜。
我站起來,擦乾臉上的淚痕,把檔案盒裡的所有證據,包括那張轉帳記錄,全部裝進包里。
我拿上車鑰匙,衝出了門。
5.
趕到醫院時,母親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裡拿著手機,神色慌張地左顧右盼。
看到我,她眼睛一亮,撲過來抓住我的手:「錢呢?帶來了嗎?陳序那個廢物呢?」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生我養我的女人。她頭髮花白,一臉焦急,看起來是那麼像一個為丈夫擔憂的好妻子、為女兒著想的好母親。
如果是以前,我會心疼得掉眼淚。
但現在,我只覺得噁心。
「媽,」我聲音很輕,卻很冷,「爸的手術費,我已經交了。」
來的路上,我把那個還沒背熱乎的限量款愛馬仕包,還有手上那塊積家表,直接抵押給了做奢侈品回收的朋友。三十萬,秒到帳。
「交了?交了就好!交了就好!」母親鬆了一口氣,拍著胸口,「還得是我女兒有本事。陳序那個窮鬼指望不上。」
「媽,」我打斷她,眼神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剛才兩點半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母親的眼神瞬間閃爍了一下:「我?我在醫院守著你爸啊。怎麼了?」
「尾號8899的副卡,是你拿著吧。」
母親的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她鬆開我的手,眼神遊離:「是……是在我這。怎麼,你現在心疼那點買菜錢了?」
「那是買菜錢嗎?」我從包里掏出那張回執單,狠狠地拍在她面前的椅子上,「那是陳序賣房子的錢!是給爸救命的五十萬!你把它轉給林強幹什麼?他在澳門輸紅了眼,你就拿爸的命去填?」
走廊里瞬間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母親看著那張紙,嘴唇哆嗦著,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嚎起來:
「哎喲喂!女兒逼死親媽啦!我不活了啊!強子是你親弟弟啊,那些人說不給錢就要剁他的手啊!你爸反正一把年紀了,做不做手術也就是多活兩年的事,可你弟才二十多歲啊!你是姐姐,你有錢,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啊!」
這一番話,像驚雷一樣炸響在走廊里。
周圍原本指指點點的人,此刻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看著地上撒潑打滾的母親,竟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原來這就是真相。
在他們心裡,年薪兩百八十萬的我,只是個提款機;默默付出的陳序,是個隨時可以犧牲的傻子;而重病的父親,也比不上賭鬼弟弟的一根手指頭。
「媽,」我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媽。」
「我已經報警了。陳序的那五十萬,還有這三年你們偷用我身份詐騙、挪用的錢,警察會跟你們算清楚。林強在澳門也跑不掉。」
母親的哭聲戛然而止,她驚恐地看著我,像看著一個怪物:「你……你敢抓你弟?我是你媽!」
「你不是我媽,」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是林強的媽。從今天起,我的錢,你們一分都別想再拿到。」
這時候,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推門出來:「誰是家屬?手術很成功。」
母親想衝過去,被我攔住了。
「這醫藥費是我出的。爸以後歸我管,你們,滾。」
6.
處理完醫院的一切,已經是凌晨三點。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住院大樓。深秋的風很冷,吹透了我的職業裝。
但我感覺不到冷。因為在醫院門口的路燈下,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