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五晚上八點半,地鐵車廂里擠滿了疲憊的靈魂。
手機螢幕的冷光映在我的臉上,我熟練地打開銀行APP,輸入那串早已爛熟於心的卡號,轉帳4000元。備註欄里,我習慣性地敲下:「爸媽,買點好吃的,別捨不得花。」
「叮」的一聲,轉帳成功。
還沒等我把手機揣回兜里,母親的語音消息就炸了過來。我戴上降噪耳機,即使這樣,那尖銳的聲音還是刺穿了鼓膜。
「林淺,這個月怎麼才4000?你看看你弟強子,剛給家裡買了個高科技按摩椅,好幾萬呢!你這錢也就夠買個輪子。你在大城市混了這麼多年,越有錢越摳門,真是白養了。」
我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周圍的人似乎都因為耳機漏音而看向我,我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羞恥。

又是這樣。
不論我給多少,在他們眼裡永遠不及弟弟林強的一根手指頭。我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項目經理,林強是高中沒讀完的所謂「創業者」。但這幾年,他在父母嘴裡成了「大老闆」,而我,成了那個不知感恩、斤斤計較的冷血女兒。
「媽,我房貸壓力大,而且我還要存錢……」我打字的手在發抖。
「藉口!都是藉口!你就是不想給。不想給就算了,以後別回來了,我們指望強子養老!」
螢幕上的字像一把把刀子。
一股無名火直衝天靈蓋。我盯著那個紅色的感嘆號,狠狠按下了「拉黑」。
行,既然你們覺得弟弟那麼大方,既然你們那麼嫌棄我的錢,那我就成全你們。
我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決絕的決定:下個月開始,斷掉生活費。
我倒要看看,那個「大方」的弟弟,是不是真的能養活你們。
2.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過得並不安穩。
手機安靜得可怕。按照往常的慣例,只要我晚打錢一天,父親的電話、母親的語音就會輪番轟炸。但這次,整整一個月,家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種反常的安靜,反而讓我心裡發慌。
我忍不住點開弟弟的朋友圈。就在昨天,他發了一張手握方向盤的照片,車標是個顯眼的「大奔」,配文是:「努力賺錢,給爸媽最好的晚年。」
底下幾十個點贊。
我心裡一陣酸楚又一陣疑惑。難道林強真的發財了?如果他真的能承擔起家裡的開銷,那我之前的堅持和委屈,豈不是成了笑話?
就在我自我懷疑的時候,鄰居王嬸發來的一張照片,徹底擊碎了我的猜想。
照片背景是我們縣城老家的小區門口,昏黃的路燈下,兩個佝僂的身影正彎腰在垃圾桶旁翻找著什麼。父親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汗衫,母親手裡提著一捆壓扁的紙殼。
我的心臟猛地縮緊。
不是說弟弟買了「好幾萬」的按摩椅嗎?不是說弟弟是大老闆嗎?為什麼「大老闆」的父母,還要在深夜去翻垃圾桶?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我沒給家裡打電話,直接請了假,買了最早一班的高鐵票。
回到縣城那天,天陰沉沉的,飄著細雨。
我站在家門口,掏出鑰匙的手有些顫抖。門鎖轉動的聲音在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
推開門的那一刻,屋裡的一幕讓我愣住了。
客廳里光線昏暗,為了省電,他們連燈都沒開。父親正坐在一個小馬紮上,手裡拿著剪刀,正在剪一件衣服。
我定睛一看,那是我去年給他買的羽絨服,花了我也將近兩千塊。
「爸,你幹嘛呢?」我聲音有些發顫。
父親嚇了一跳,手裡的剪刀差點掉在地上。看到是我,他和從廚房出來的母親,臉上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驚喜,而是驚慌。
那是做了虧心事被抓包的驚慌。
「淺……淺淺,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母親手足無措地在圍裙上擦著手,眼神下意識地往臥室方向飄。
「我回來看看你們過得有多『富裕』。」我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客廳。
確實,客廳正中央擺著一台看起來很笨重的按摩椅。皮質有些發黑,扶手處甚至掉了幾塊皮。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幾萬塊的新貨,倒像是廢品站淘來的報廢品。
3.
「這就是強子買的幾萬塊的按摩椅?」我走過去,伸手去摸。
「別碰!」父親突然大吼一聲,猛地站起來擋在按摩椅前面,「這是高科技,你不會弄,別給弄壞了!」
他的反應太激烈了,激烈得有些反常。
我盯著父親身上那件很不合身的西裝外套。袖子長了一截,領口的商標還露在外面,線頭亂飛。
「這也是強子買的?」我指著西裝問。
「對!名牌!阿瑪……什麼尼的!」父親梗著脖子,眼神卻不敢看我。
我心裡一陣悲涼。那根本不是什麼阿瑪尼,那就是拼夕夕上五十塊包郵的雜牌,連商標都是錯別字。
「那為什麼要把我買的羽絨服剪了?」我指著地上的碎布條。
「舊了!穿著不暖和!剪了當拖把好用!」父親的聲音很大,像是在掩飾什麼。
我不再說話,徑直走向廚房想倒杯水冷靜一下。
廚房裡瀰漫著一股陳米發霉的味道。我揭開米缸的蓋子,米已經見底了,裡面只有薄薄的一層碎米。
但在那層碎米下面,隱約露出一角紅色的塑料袋。
在這灰撲撲的家裡,那抹紅色顯得格外扎眼。
「淺淺!別動!」母親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聲音尖銳,「那是……那是你爸買的老鼠藥!」
老鼠藥?誰家老鼠藥會藏在米缸里?
他們的反應越是激烈,我就越覺得不對勁。
「媽,你們到底瞞著我什麼?強子到底給沒給錢?如果給了錢,為什麼要吃這種霉米?為什麼要撿垃圾?」我轉過身,步步緊逼。
母親的眼神閃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強子……強子生意忙,資金周轉不開……過幾天就給……」
「過幾天?二十二年了,他哪次給過?」
我氣得胸口發悶。就在這時,父親突然捂著肚子蹲了下去,臉色慘白。
「老頭子!」母親驚呼一聲,連忙去扶。
「沒事,老毛病,胃疼。」父親擺擺手,額頭上全是冷汗。
「我去買點肉,淺淺回來了,得包餃子。」母親把父親扶到沙發上(也就是那台按摩椅旁邊),轉身就要出門。
「媽,我有錢,我去買。」我拿出手機。
「不用!你的錢留著還房貸!我有錢!」母親幾乎是推著我往屋裡走,「你在家歇著,別亂跑。」
母親出門了,父親躺在沙發上哼哼唧唧地閉目養神。
屋裡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4.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想起剛才米缸里的紅色塑料袋,母親說是老鼠藥時的眼神,分明是在撒謊。
我看了一眼父親,他似乎睡著了。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再次揭開米缸的蓋子。
那股霉味更重了。我伸出手,撥開上面那層碎米,觸到了那個紅色的塑料袋。
硬邦邦的,方方正正的,手感不像藥,倒像是一本書或者一個本子。
既然是「老鼠藥」,為什麼要包得這麼嚴實?這塑料袋足足裹了五六層,還用橡皮筋死死扎住,像是怕受潮,又像是怕被人發現。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一種莫名的預感籠罩全身。這二十二年里,家裡總是缺錢,無論我給多少都不夠。他們總說弟弟大方,總說我摳門。可現實卻是他們過得如此潦倒。
這一切的矛盾,也許都在這個塑料袋裡。
我深吸一口氣,解開了橡皮筋。
一層,兩層,三層……
當最後一層塑料袋被剝開,一本發黃的小學橫格作業本露了出來。
封面上用原子筆歪歪扭扭地寫著四個字:「還債記錄」。
還債?還誰的債?
我翻開第一頁,紙張已經泛黃變脆,上面的字跡是父親特有的那種粗獷字體。
「2002年3月,強子偷拿家裡50元,那是淺淺的早飯錢。沒追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