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2點15分,ICU門口的空氣像凝固的水泥,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消毒水味。呼吸機的報警聲隔著厚重的門板傳來,像錘子一樣一下下敲擊著我的耳膜。
父親突發腦溢血,醫生下了最後通牒:立刻繳納20萬手術押金,後續ECMO開機費還需要準備至少30萬。
我是蘇明玉,知名律所的高級合伙人,年薪300萬。在很多人眼裡,我是這個城市的精英,是家裡的頂樑柱。錢,對我來說從來只是一個數字。
可此刻,我站在繳費窗口前,看著POS機螢幕上一次次跳出的「餘額不足」和「帳戶凍結」,冷汗浸透了我的真絲襯衫。

怎麼可能?上周我剛往這張交給母親「理財」的家庭主卡里轉了50萬,那是剛打贏一個併購案的獎金,特意留給父母的養老錢。
「明玉,錢呢?你爸等著救命啊!」母親抓著我的手臂,指甲掐進了肉里,哭得呼天搶地。
我慌亂地翻著包,試圖找其他卡。就在這時,秦川來了。
他穿著那件洗得領口發白的衝鋒衣,頭髮亂糟糟的,身上還帶著一股舊書特有的霉味和漿糊味。他是古籍修復師,一個月工資五千塊,在這個家裡,他向來像個隱形人,沉默,順從,甚至有些窩囊。
「秦川!你還有沒有錢?快拿出來!」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沖他喊道。
秦川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神陌生得讓我心驚——沒有往日的唯唯諾諾,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
他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黑色的銀行卡。那是我給母親的主卡。
「啪」的一聲。
秦川的手指用力到發白,狠狠地將卡甩在了我的臉上。堅硬的卡片划過我的臉頰,火辣辣的疼,隨後掉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靜。
「去問你那個好弟弟,錢都去哪了!」
秦川的聲音不大,卻沙啞得像吞了砂礫。說完這句話,他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走向了樓梯間。
2.
我愣在原地,臉頰的刺痛感提醒我,那個從來對我百依百順的男人,剛剛當眾羞辱了我。
母親愣了一下,隨即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哭:「造孽啊!女婿打人啦!岳父在裡面搶救,他一分錢不出還甩臉子,這是要逼死我們孤兒寡母啊!」
我彎腰撿起那張卡,憤怒蓋過了理智。秦川他怎麼敢?平日裡我對他頤指氣使慣了,他今天的爆發在我看來,更像是趁火打劫的報復。
我咬著牙,拿著卡衝到了旁邊的ATM機。插卡,輸入密碼。
螢幕上跳出的數字,讓我如遭雷擊。
餘額:0.42元。
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查了一遍交易明細。就在昨天下午,也就是父親發病前兩個小時,分四筆轉出了49萬9千9百元。
我的手開始發抖。這張卡一直由母親保管,密碼只有我和母親知道。
這時,走廊那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是弟弟蘇明成趕來了。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名牌西裝,腳上踩著那雙據說被炒到兩萬塊的限量版AJ,頭髮梳得油光鋥亮。
「姐!爸怎麼樣了?」蘇明成一臉焦急,衝過來扶住母親,「媽,你別哭,姐在呢,姐肯定有辦法。」
母親看到兒子,哭聲小了些,指著樓梯間罵道:「那個姓秦的白眼狼,剛才把卡甩你姐臉上!一分錢沒掏就跑了!」
蘇明成臉色一變,轉頭看我:「姐,那廢物居然敢跟你動手?反了他了!我就說這種吃軟飯的鳳凰男靠不住,關鍵時刻還得看咱們自己人。」
「錢呢?」我打斷了他,舉起手裡的卡,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卡里為什麼只剩4毛2?」
蘇明成眼神閃躲了一下,隨即換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姐,你這是審犯人呢?卡在媽那兒,我怎麼知道。」
「明玉啊!」母親一把拉住我,「那是……那是我前天看你弟弟公司資金周轉困難,借給他應急的。他說過兩天就還,誰知道你爸突然就……」
「應急?」我冷笑一聲,指著他的鞋,「兩萬塊一雙的鞋也是應急?我的錢是給爸救命的,不是讓他穿在腳上的!」
蘇明成有些惱羞成怒:「姐,你年薪三百萬,這點錢對你來說算什麼?爸現在躺在裡面,你不想著救人,倒先心疼起錢來了?大不了我把公司抵押了還你!」
「好,現在就去交錢!」我吼道。
蘇明成支支吾吾:「現在……現在資金都在供應鏈上,一時半會兒取不出來……」
3.
醫院的催費單再次下達,護士的語氣已經很不耐煩:「再不交錢,ECMO開不了機,後果自負。」
母親一聽,差點暈過去,抓著我的手:「明玉,賣房吧!把你那套大平層賣了!快啊!」
那是我們唯一的婚房,雖然寫著我的名字,但秦川為了裝修那套房子,在這個城市吸了三年的甲醛,親手磨平了每一塊地板。
我看著母親那張理所當然的臉,又看了看旁邊低頭玩手機的弟弟,心裡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但我不能看著父親死。
「房產證在娘家保險柜里,我去取。」我咬著牙說道。
秦川不見蹤影,電話也關機。我開著車,一路狂飆回了娘家。那是我全款給父母買的豪宅,為了讓他們住得舒服,我還特意請了保姆。
推開門,家裡亂糟糟的,像是被洗劫過。我直奔書房的保險柜。
密碼錯誤。
我試了三次,全部錯誤。母親改了密碼。
我發瘋一樣在書房裡翻找,希望能找到備用鑰匙或者其他值錢的東西先抵押。
書架倒了,抽屜拉開了,最後,我的目光落在了角落裡那個巨大的樂高積木桶上。那是蘇明成最寶貝的東西,他三十多歲了,還像個巨嬰一樣沉迷這些昂貴的玩具。
小時候,只要我不開心,就會躲在角落裡搭積木。那是這個重男輕女的家裡,唯一屬於我的安靜角落。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進桶里,想把裡面的積木倒出來看看有沒有藏東西。
指尖觸碰到的,不是塑料積木,而是一疊厚厚的紙張。
我把那疊紙掏出來,借著窗外的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我的血瞬間涼透了。
那是幾張拍賣行的抵押回執,還有幾張澳門賭場的VIP積分卡。
回執顯示,不僅僅是我給父母買的這套豪宅早在半年前就被抵押了,就連我名下的那套婚房——我一直以為房產證在自己手裡的婚房,竟然也被母親以「遺失補辦」的名義,偷龍轉鳳拿去做了高額借貸的擔保!我想起來了,幾個月前,母親哭著說想辦個老人社保卡,讓我對著手機做了好幾次人臉識別。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被賣了。
而借款人,全是蘇明成。
4.
我癱坐在地上,感覺天旋地轉。
我以為我是這個家的拯救者,是讓父母驕傲的女兒。原來,在他們眼裡,我只是一頭待宰的肥豬,是一個源源不斷的提款機。
而蘇明成,這個所謂的「創業精英」,早就爛透了。
我突然想起秦川。
半年前,秦川曾經隱晦地提醒過我:「明玉,你弟弟的公司好像有點問題,你要不要查查帳?」
當時我是怎麼說的?
我正在看一份併購合同,頭都沒抬:「秦川,你是不是嫉妒明成?他創業不容易,你幫不上忙就算了,別在背後嚼舌根。你修一輩子書,也賺不到他一個項目的錢。」
那時候,秦川是什麼表情?
我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沒有生氣,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默默地轉身去陽台抽煙。那背影,蕭索得像一片枯葉。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如果是,他為什麼不攔著我?為什麼今天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的手在積木桶的最底層繼續摸索,指尖突然碰到了一個冰涼硬挺的物件。
那是一支錄音筆。
這是蘇明成以前用來記錄商業談判的,後來他跟我炫耀過,說這是他的「護身符」,專門用來錄下那些債主的把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