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我按下了播放鍵。
裡面傳來了電流聲，緊接著，是母親刻意壓低的聲音。
「兒子，這次的窟窿太大了，兩百萬啊！你姐要是知道了會殺了我們的。」
「媽，怕什麼。」蘇明成的聲音帶著無賴的笑意，「我姐那個傻子，只要說爸身體不好，她腦子就短路，立馬打錢。再說了，那個信託基金不是還有三百萬嗎？那是她給小寶（我的孩子）存的教育金，反正掛在你名下，先取出來給我翻本。」
「那可是小寶的錢……」
「小寶又不急著上大學！等我這把在澳門翻了本，連本帶利還給她！對了，秦川那輛舊車也值個幾萬塊，找機會讓他賣了吧，反正他是個悶葫蘆，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好拿捏。」
「也是，秦川那個窩囊廢，知道也不敢放個屁。只要哄好了你姐，這家裡就是咱們說了算。」
5.
我死死攥著那支錄音筆，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直到刺破皮膚，滲出溫熱的血。
原來，我引以為傲的親情，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殺豬盤。而我那個沉默寡言、被我嫌棄了無數次的老公，在這個家裡，竟然被他們算計到了連一輛舊車都不放過的地步。
我以為自己是掌控一切的女強人，其實我才是那個最可悲的瞎子。
錄音還沒播完，最後一段，日期顯示是昨天晚上。
蘇明成氣急敗壞的聲音：「媽！秦川那個王八蛋想把那張主卡掛失！他拿著你給他的網銀U盾，居然敢鎖我的錢！」
母親的聲音：「快！我這裡有身份證，只要人臉識別通過就能解開！趁銀行系統還沒完全生效，趕緊把錢轉出來！這個殺千刀的秦川，平時裝得老實，關鍵時刻咬人這麼狠！等把錢弄到手，一定要讓明玉跟他離婚！」
轟的一聲，我腦中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秦川沒有逃跑。他是在救我。
他早就發現了這一切，試圖在最後關頭幫我守住這筆救命錢，在和他們搶時間。而我，卻在ICU門口，當著所有人的面，逼問他要錢，任由母親和弟弟羞辱他。
我顫抖著掏出手機，撥通了秦川的電話。這一次，通了。
「喂。」電話那頭很吵，像是在銀行或者什麼辦事大廳。
「秦川……」我剛開口，眼淚就決堤了，「你在哪？」
「醫院。」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手術費我交了，ECMO已經開機了。」
「你哪來的錢？」我驚呆了。二十萬押金，三十萬開機費，整整五十萬！他一個月工資五千，哪裡來的五十萬？
6.
我一路飛車趕回醫院。
走廊盡頭，秦川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他低著頭，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那雙常年接觸化學試劑和紙漿的手，此刻纏滿了創可貼。
蘇明成和母親正圍著他，似乎在逼問什麼。
「姓秦的，你哪來的錢？是不是背著我姐藏私房錢了？」蘇明成推搡著秦川，「有錢不早拿出來，害得我爸受罪！」
「啪！」
這一巴掌，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抽在蘇明成的臉上。
蘇明成被打懵了，捂著臉：「姐，你瘋了？」
「明玉，你幹什麼打你弟弟！」母親尖叫著撲上來。
我一把推開母親，從包里拿出那支錄音筆，狠狠地摔在他們面前。
「聽聽你們乾的好事！」我嘶吼道，聲音在走廊里迴蕩，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蘇明成，挪用公款、網絡賭博、詐騙親姐、抵押房產……這裡面的每一條，都夠你把牢底坐穿！」
蘇明成臉色瞬間慘白，母親也僵住了。
我轉過身，看著秦川。
他慢慢站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遞給我。
「這是什麼？」我顫抖著打開。
裡面是十幾張\\「古籍轉讓協議」和「私活結算單」\\。
宋版的《通鑑》殘卷、明代的刻本……這些都是秦川視若性命的收藏，是他這十幾年一點點淘來、親手修復的寶貝。
協議的日期，橫跨了過去三年。
「這三年，蘇明成在外面欠的高利貸，大概有四百多萬。」秦川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那些人找不到他，就去律所堵你。我怕影響你晉升，怕你分心，就私下幫他平了。」
「還有這些，」他指了指那些私活結算單，「這是晚上接的族譜修復，熬夜做的。雖然錢不多，但積少成多，也能填一點窟窿。」
我看著那些單據，看著上面秦川那工整的簽名，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一直以為他每天在書房待到深夜是在逃避家務，是在玩物喪志。原來，他是在用他的血汗，幫我填補娘家這個無底洞。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哭著問。
秦川抬起手，想幫我擦眼淚，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似乎怕他粗糙的手弄疼我。
「你那麼要強，又那麼疼你弟弟。」秦川苦笑了一下，「我如果告訴你，你會信嗎？還是會覺得我在挑撥離間？我只能盡力幫你堵，直到……堵不住為止。」
他指了指蘇明成：「昨天我查到他又欠了一大筆，還把主意打到了爸的救命錢上。我和媽搶著操作網銀，還是晚了一步。這五十萬，是我把手裡最後幾本孤本賣了，加上預支了三年的工資湊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我知道，對於一個視書如命的古籍修復師來說，賣掉孤本，就像是賣掉自己的孩子。
7.
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走出來：「手術很成功，病人保住了。」
母親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老頭子啊，你可算活過來了！明玉啊，你弟弟也是一時糊塗，你看在你爸的面子上……」
「閉嘴。」
我冷冷地看著母親，「我已經報警了。蘇明成挪用我公司的公款，還有詐騙我的房產，警察已經在路上了。」
「你……你怎麼這麼狠心！他是你親弟弟啊！」母親撲過來要打我。
秦川一步跨到我面前，擋住了母親的拳頭。他像一座山一樣，沉默，卻堅不可摧。
「從今天起，明玉不再欠你們蘇家一分錢。」秦川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三年，我還了四百萬，買了斷絕關係的資格。夠了嗎？」
母親被秦川的氣勢震住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警察來了，帶走了面如死灰的蘇明成。母親哭喊著追了出去。
走廊里終於安靜了。
我看著秦川的背影，那個曾經我覺得窩囊、無能的背影，此刻卻顯得那麼高大。
我注意到他的腳後跟，那雙穿了三年的運動鞋，鞋底已經磨偏了。而我弟弟腳上的AJ，卻是踩著他的血汗買的。
「秦川。」我喊他。
他轉過身，眼神裡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回家吧。太晚了。」
我走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的懷抱有著淡淡的墨香和煙草味，這是我這輩子聞過最安心的味道。我捧起他的手，看著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新舊傷口——那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那可笑的面子，留下的勳章。
「秦川，我們回家。」我哽咽著說，「以後，我的錢只給你花。我的家，只有我們三個人。」
他愣了一下，隨後，那個沉默的男人，眼眶紅了。他用力回抱住我，仿佛要將我揉進骨血里。
在這個世界上，有血緣的不一定是親人。那個願意為你擋在吸血鬼面前，沉默挨罵卻掏空積蓄的人，才是你真正的命。
哪怕他兩手空空，也是我的蓋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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