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個時候出來……這地方沒監控……」
他在自言自語。他在權衡。
「我不能有事……下周就要升正職了……我有房貸……我不能有污點……」
他像個瘋子一樣在碎碎念。
然後，我並沒有聽到撥打120的聲音，也沒有聽到安撫傷者的聲音。
我聽到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聲。
「沙沙……沙沙……」
那是布料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的聲音，伴隨著枯枝折斷的脆響。
那個微弱的呻吟聲變得更加痛苦：「疼……你幹嘛……送我去醫院……」
「閉嘴！」趙剛低吼了一聲，聲音狠厲得像條被逼急的野狗。
拖拽聲持續了五秒，然後是一聲重物滾落的聲音。
「算你命不好。」
這是視頻里的最後一句話。
緊接著是奔跑聲，車門重重關上的聲音，發動機轟鳴聲。
視頻結束。
5.
我癱坐在椅子上，冷汗濕透了後背。
這哪裡是交通事故？這是謀殺！
所謂的「加滿油」，是因為他在那條偏僻的路上空轉了許久，或者是為了逃離現場繞了遠路；所謂的「請吃飯」，是想用那點小恩小惠封住我的嘴；那刺鼻的香水味，是為了掩蓋那晚可能飄進車裡的血腥氣，或者是那種紅黏土特有的土腥味。
我看著螢幕上那個靜止的黑色窗口，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我突然想起趙剛在公司里那副「老好人」的模樣，他總是笑眯眯的，口袋裡永遠裝著兩包煙，逢人就散。誰家有個急事，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幫忙。
大家都說，趙剛這人，厚道。
可就是這個厚道人，在撞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之後，第一反應不是救人，而是把人拖進溝里，為了他的升職，為了他的房貸，為了他那張虛偽的麵皮。
那是一條命啊！
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凌晨兩點半。
那個被撞的人，還活著嗎？
如果我還把這當成是一個普通的借車糾紛，那我就是幫凶。
我盯著那個黑色的讀卡器，手指緊緊地捏著，指關節都泛白了。
說實話，我有過一瞬間的猶豫。趙剛跟我同事五年，雖然愛占小便宜，但平日裡對我還算客氣。上個月我搬家，他還主動來幫我扛沙發。如果我把這個交出去，他這輩子就完了。牢獄之災是肯定的，工作、家庭、前途，全毀了。
我是不是太絕了？要不要先找他對質，勸他自首？
但下一秒，那個蒼老的求救聲再次在我腦海里炸響——「救命……」
如果躺在那個冰冷的深溝里的人，是我爸呢？
如果那個為了前途選擇見死不救的人，逍遙法外了呢？
我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林遠，你在猶豫什麼？善良不是沒有底線的爛好人，而是面對罪惡時敢於亮劍的勇氣。
我沒有絲毫猶豫，拔下內存卡，穿上外套，抓起車鑰匙衝出了家門。
我沒有開那輛大切諾基，它現在是證物。我打了輛車，直奔轄區派出所。
6.
派出所的值班室燈火通明。
當民警聽完那段錄音，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馬上定位！通知刑警隊！」
警方的效率高得驚人。通過視頻里的時間、趙剛的手機信號基站記錄，以及我提供的車漆線索，他們迅速鎖定了案發地——城北那個爛尾樓附近的野路。
兩個小時後，消息傳來。
人在路邊的深溝里找到了。
是個拾荒的老人。萬幸的是，因為溝里堆滿了腐爛的樹葉和垃圾，起到了一定緩衝作用，老人雖然多處骨折、臟器出血，並且因為延誤治療陷入了重度昏迷，但還有一口氣。
如果再晚幾個小時，神仙也難救。
天亮的時候，警察在公司的早會上帶走了趙剛。
當時他正站在投影儀前，意氣風發地講著他的季度銷售計劃，那是他為了升職準備了整整一個月的PPT。
當警察亮出手銬的那一刻，會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趙剛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那種白色，和牆壁一樣，沒有一絲血色。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我。
我就站在會議室的玻璃門外，手裡拿著那個黑色的讀卡器。
他的眼神從震驚，變成了不可置信，最後化作一種極其惡毒的怨恨。
經過我身邊時，他突然停下了腳步。警察押著他，但他還是死死地盯著我，咬著牙，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
「林遠，我們五年的同事……五年的交情！」
「我都要升經理了！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嗎？！那老頭就是個撿破爛的！」
「那五百塊不夠，我給你五萬！十萬！還不行嗎？！」
他歇斯底里地吼著，唾沫星子噴在玻璃門上。
周圍的同事都在竊竊私語，有人震驚，有人惋惜，甚至有人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說：至於做得這麼絕嗎？
我看著趙剛那張扭曲的臉，突然覺得這個人陌生得可怕。
我平靜地看著他，緩緩說道：
「趙剛，那是一條命。」
「還有，別侮辱我的車，也別侮辱那五百塊錢。」
「你的前途，不值那個價。」
趙剛被帶走了。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肇事逃逸，見死不救，甚至是故意殺人未遂，這輩子，他完了。
後來，我去4S店把車徹底清洗了一遍。
我讓師傅把座椅拆下來洗，把地毯全部換新，甚至連空調濾芯都換了。
但我知道，有些痕跡是洗不掉的。
那天晚上，我把車停在樓下，坐在車裡抽了一根煙。
車裡終於沒有了那股刺鼻的香水味，變回了淡淡的煙草味。
但我卻再也找不回以前那種坐在父親車裡的安全感了。
我看著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一句話：
「林林，車這東西，有時候比人誠實。人會撒謊，但車轍不會。」
我熄滅了煙頭，看著它在黑暗中最後閃爍了一下紅光。
有時候，借車看出的不僅是人品，更是人性深處藏著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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