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家裡欠了債，更不知道是這麼一個天文數字！
我繼續往下看，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扎進我的眼球。
「2018年4月，老大匯款5萬（賣掉工程車）。老二匯款3萬（刷信用卡）。」
「2018年6月，債主上門逼債，老大被打斷兩根肋骨，賠醫藥費8000，未告訴老三。」
「2019年1月，老二轉讓車行一半股份，還款20萬。備註：老三媳婦懷孕，需保密。」
「2020年春節，老大未回家，在工地加班抵債。告訴老三是去旅遊了。」
我的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帳本上，暈開了那些藍黑色的墨水。
原來，這五年里，我所謂的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人在替我負重前行。
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哽咽：「五年前，我幫親戚擔保，被騙了，背了這天債。那時候你剛結婚，日子剛起步，性子又直。你大哥二哥跪在我面前求我，說死都不能告訴你，怕毀了你的家，怕你那個暴脾氣去找人拚命……」
「這五年，他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啊！你大哥那個包工頭，也就是個名頭，賺的錢全填進這無底洞了。你二哥……他哪還有什麼奧迪A6，早就賣了！他現在開的車都是客戶寄賣的！」
我翻到最後一頁，日期就是半個月前，也就是父親心梗那天。
「2023年10月，父親病重需30萬。那些要帳的流氓放出話來，如果拿不出錢，就要去收了老三的房子抵債。老大老二決定：偽裝買房，轉移資產。」
一行鮮紅的備註寫在下面：
「為此，老大預支工傷賠償金10萬（斷指），老二抵押車行借高利貸20萬。房子過戶到朋友名下，必須保住老三的家。」
預支工傷賠償金……斷指？
我猛地抬起頭，腦海里閃過大哥在醫院一直把左手揣在兜里的畫面；閃過二哥那雙纏著電工膠布的破皮鞋；閃過他們在醫院「冷漠」的背影。
原來，那不是冷漠，那是被生活逼到絕境後的無力；那不是旁觀，那是為了保全我最後的尊嚴，而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8
「吱呀——」
地下室生鏽的鐵門被推開了。
蘇雲拎著水站在門口，呆若木雞。而在她身後，大哥和二哥正站在那裡。
大哥手裡提著半隻豬頭肉，二哥拎著兩瓶二鍋頭。他們的臉上寫滿疲憊，大哥的安全帽依然沒摘，二哥的夾克依然是那件舊的。
但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大哥左手一直縮在袖子裡，那袖口空蕩蕩的，似乎少了一截手指。
我看到了二哥眼角的淤青，那是高利貸催收留下的痕跡。
「老三，哭啥呢？」二哥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晃了晃酒瓶，「爹出院了，這是喜事，咱哥仨喝點？」
大哥沒說話，只是笨拙地走過來，用那隻完好的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一瞬間，那股熟悉的、混雜著泥土和汗水的味道，不再讓我覺得刺鼻，反而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噗通」一聲。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膝蓋很疼，但心更疼。
「哥……二哥……」我嚎啕大哭，像個犯了彌天大錯的孩子，「我錯了……我是混蛋啊！我一直以為你們沒人性，我一直以為吃虧的是我……原來這幾年，哪怕是這一刻，只有我一個人在享福啊！」
大哥愣了一下，趕緊扔下豬頭肉來拉我。他的左手終於伸了出來——那隻手上裹著厚厚的紗布，小拇指的位置，癟下去一塊。
「起來！」大哥吼了一聲，眼圈卻紅了，「咱們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你那個家剛立起來，經不起風浪。哥皮糙肉厚，扛得住！」
二哥也蹲下來，用力抹了一把臉，聲音哽咽：「老三，只要咱爹在，只要咱們兄弟齊心，這錢……咱慢慢還。那房子鑰匙給你拿回來了，你和弟妹趕緊搬回去，這地下室哪是人住的。」
9
蘇雲也哭成了淚人，她衝過來抱住我們三兄弟。
那晚，在這間昏暗潮濕的地下室里，我們一家人圍著那盤豬頭肉，喝著最辣的二鍋頭。
父親坐在輪椅上，看著我們，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指著那個帳本，輕聲說：「娃啊，記住嘍。吃虧是福。這虧，你哥替你吃了，福，留給你了。這就是兄弟。」
我看著大哥空缺的手指，看著二哥腳上的破鞋，看著這本沉甸甸的帳本。
我終於明白了。
這世上哪有什麼理所應當的安穩，不過是有人用血肉之軀，替你擋住了所有的風霜雨雪。那句輕飄飄的「吃虧是福」，背後藏著的，是兩個哥哥壓彎的脊樑，和熬白的頭髮。
這三十萬的房款，買回來的不只是房子，更是這世間最昂貴的血脈深情。
我不怕窮了。只要兄弟還在，只要家還在，這筆債，我們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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