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寒風像刀子似的往臉上割,生疼。
我拎著兩隻澳洲龍蝦和一大堆年貨,站在自己還了十二年貸款的房子門口,手指在密碼鎖上戳了一遍又一遍。
「滴!驗證失敗。」
紅色的指示燈一閃一閃,像在嘲笑我。
屋裡頭熱鬧得很,麻將聲、小孩尖叫聲、還有我丈母娘那標誌性的大嗓門,此起彼伏。
那是我拿血汗錢養了十二年的家,這會兒卻像一座鐵打的城堡,把我這個男主人擋在門外。
我掏出手機給老婆方晴打電話,響了好久才接通,那頭傳來她極其不耐煩的聲音:
「幹嘛?正忙著給阿強端茶倒水。」
「門鎖咋回事?我的指紋咋用不了了?」
我壓著心頭竄起的火苗問。

方晴輕飄飄一句話,直接點燃了我憋了十二年的怒火:
「哦,忘跟你講了。阿強一家今天到了,媽說人多眼雜,怕招賊,就讓我把密碼指紋全換了。今晚家裡住不下,你自個兒找個賓館湊合一宿吧。」
那一刻,我低頭瞅了瞅手裡的龍蝦,突然覺得自己蠢得可笑。
01
我叫陳默,今年三十五,在一家科技公司當研發總監。
年薪一百二十萬,在這座城市有房有車,外人眼裡妥妥的成功人士。
可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我在這個家的地位,連條看門狗都不如。
十二年前,我不顧爹媽死活反對,娶了家境貧寒的方晴。
那會兒我覺得她溫柔善良,是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為了不讓她受委屈,我扛下了所有房貸車貸和家庭開支,甚至把她那守寡多年的老娘李翠蓮接來一塊兒住。
這一住,就是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里,李翠蓮在這個家呼風喚雨,我也忍了。
我尋思著,老人嘛,讓著點就是了。
可我萬萬沒料到,我的一再退讓,換來的不是感恩戴德,而是變本加厲的吸血和踐踏。
電話掛斷後,我在自家門口足足站了五分鐘,像個傻子。
屋裡的笑聲越來越大,夾雜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姑,這房子真氣派,比咱縣城那破筒子樓強一百倍!」
那是方晴的表弟,李翠蓮的親侄子,張阿強。
以往過年,頂多是李翠蓮回老家一趟,或者張阿強自己來拜個年。
今年可倒好,聽這動靜,是拖家帶口全來了?
而且,為了防賊,防的竟然是我這個掏錢買房的人?
我深吸一口氣,把手裡的年貨重重放在地上。
既然密碼換了,指紋刪了,那我就敲門。
「咚咚咚!」
我使勁砸那扇花了兩萬塊裝的防盜門。
裡頭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過了老半天,門才開了條縫,露出李翠蓮那張布滿皺紋的臉。
她手裡還攥著一把瓜子,瞅見是我,眉頭立馬擰成了麻花。
「哎喲喂,陳默啊,你砸魂呢?這麼大動靜幹啥?嚇著我乖孫子咋整?」
李翠蓮沒開門,就那麼堵在門口,滿臉不高興。
我冷冷地盯著她:
「媽,這是我家,我回自個兒家還得挑時辰?還有,門鎖咋回事?」
李翠蓮嗑了顆瓜子,瓜子皮直接吐在我腳邊的地墊上,理直氣壯地說:
「阿強一家難得來一回,帶了不少值錢東西。你也曉得,現在世道亂,萬一以前有啥亂七八糟的人知道密碼咋辦?晴晴就給改了,這不也是為咱這個家好?」
亂七八糟的人?
我氣樂了:
「媽,這鎖就錄了十個指紋,除了我跟方晴,就剩您的。哪來的亂七八糟?再說了,改密碼咋不告訴我一聲?我現在進不去門!」
「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兒,值當你在門口嚷嚷?」
方晴這時候也走了過來,身上繫著圍裙,手裡還端著盤切好的水果——那是給張阿強一家預備的。
她瞅見我,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
「不是讓你住賓館嘛?家裡三間臥室,媽住一間,阿強兩口子住一間,阿強那倆娃住書房,哪還有你的地兒?你也體諒體諒,阿強到底是客人,頭一回帶全家來大城市過年,咱不能失了禮數。」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體諒?我回自個兒家要住賓館?那我買這房子幹啥的?方晴,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陳默!你咋說話的!」
方晴把果盤往鞋柜上一摔,聲音尖得刺耳:
「不就讓你住幾天賓館嘛?至於這麼斤斤計較?你年薪過百萬,差這仨瓜倆棗?阿強是我表弟,也就是你表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能不能大度點?」
「就是!」
屋裡走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是張阿強。
他穿著我的睡衣——那是我上禮拜剛買的桑蠶絲睡衣,一回都沒捨得穿,這會兒緊綁綁地箍在他滿身肥肉上,顯得不倫不類。
張阿強剔著牙,一臉痞相瞅著我:
「姐夫,不是我說你,男人嘛,得大氣。我姑和我姐都這麼疼你,你咋還跟娘們似的計較住哪?實在不行,你睡沙發唄,我瞅你家沙發挺大,真皮的吧?比我家床都軟和。」
他身後,那個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他媳婦,正抱著個五六歲的男娃,手裡還牽著個三四歲的女娃。
倆孩子嘴裡塞滿了巧克力,黑乎乎的爪子正往我那米白色的牆紙上抹。
「阿強說得對,姐夫,都是自家人,何必見外。」
女人陰陽怪氣地附和。
瞅著這一屋子牛鬼蛇神,瞅著我那被糟蹋得不成樣的家,再瞅瞅方晴那一臉「你別不懂事」的表情,我心裡最後那根弦,繃斷了。
02
我沒再廢話,直接推開李翠蓮,大步邁進屋裡。
屋裡的景象簡直讓我窒息。
客廳地毯上全是瓜子皮、橘子皮和糖紙。
茶几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零食飲料,還有幾個空啤酒瓶歪在一邊,流出的酒水浸濕了我剛買的進口畫冊。
電視開著最大音量,播著聒噪的動畫片。
最讓我心疼的是,我擱在博古架上那隻花大價錢淘來的建盞,這會兒正被張阿強的小閨女拿在手裡當玩具,盞蓋早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陳默,你幹啥!別嚇著孩子!」
方晴見我臉色陰沉,衝過來想拽住我。
我甩開她的手,徑直走到博古架跟前,一把奪過那隻建盞。
還好,盞身沒碎,但盞蓋確實沒了。
「哇——!」
小丫頭被我搶走了東西,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
李翠蓮像只護崽的老母雞似的衝過來,指著我鼻子罵:
「陳默!你還是人嗎?跟個三歲孩子搶東西!不就一破茶碗嗎?能值幾個錢?碎了再買不就得了!瞅把我乖孫女嚇的!」
張阿強媳婦也陰著臉把孩子抱起來,一邊哄一邊翻白眼:
「就是,大城市人就是金貴,一個破碗看得比骨肉親情還重。阿強,咱還是走吧,省得在這兒礙人眼,被人當賊防著!」
這招「以退為進」玩得真是爐火純青。
果然,方晴一聽這話急了:
「弟妹,你說啥呢!這就是你們家!誰敢攆你們走!陳默,你趕緊給孩子道歉!不就個破碗嘛?我明兒賠你十個!」
我瞅著方晴,這個我愛了十二年的女人,此刻竟然為了所謂的臉面和親戚,逼自己的丈夫給一個毀壞財物的熊孩子道歉。
「賠?方晴,你知道這盞多少錢不?」
我冷冷地問。
「能多少錢?幾百塊撐死了!」
方晴不屑地說。
「八萬五。」
我報出數字:
「這是曜變天目盞復刻品,八萬五,還是三年前的價。」
屋裡瞬間靜了那麼一秒。
李翠蓮張大了嘴,張阿強兩口子也愣住了。
但很快,李翠蓮的胡攪蠻纏功力再次上線:
「你唬誰呢!就這破泥巴燒的碗值八萬五?陳默,你不想讓我們住就直說,編這種瞎話有意思嗎?再說了,就算值八萬五又咋地?我是你媽!阿強是你弟弟!孩子不懂事碰了一下咋了?你還要跟孩子計較?你心胸咋這麼狹隘!」
張阿強也回過神來,冷哼一聲:
「姐夫,你要是心疼錢,直說,我賠你。不就八萬五嘛?等我以後發達了,還你十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