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手術室的門開了。
主刀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說:
「手術很成功,病人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不過後續還需要長期康復治療,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長舒了一口氣,眼淚差點掉下來。
「謝謝醫生,謝謝!」
爸在ICU住了一個星期,才轉到普通病房。
那一個星期,我寸步不離地守在ICU門口。
公司的事全交給了副總處理,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爸身上。
每天只有中午和傍晚能進去探視半小時,我就守在門口,透過玻璃窗看著裡面的他。
他躺在那裡,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可我知道,他在努力。
他在努力活下去。
為了我,為了媽,為了這個家。
終於,七天後,他醒了。
他醒過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是動了動嘴唇。
我湊過去,聽到他用極其虛弱的聲音說:
「強子,爸給你添麻煩了。」
我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爸,您說什麼呢。」
我握著他的手,鼻子一酸:
「您是我爸,照顧您是應該的。」
「水……」
他嘴唇乾裂,我趕緊拿起床頭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幾口。
他喝完水,緩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強子,爸對不起你。」
「爸,您這是說啥呢?」
「當年小月的事……爸沒能幫上忙。」
我爸聲音沙啞,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爸沒本事,沒錢,眼睜睜看著你跪在你哥面前求他,爸心裡比刀割還難受……」
「爸,那不是您的錯。」
我說:
「您和媽把我養大已經很不容易了,剩下的是我自己沒本事。」
「不,是爸沒本事。」
我爸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睛裡泛著淚光:
「如果爸有錢,小月就不會走。是爸害了她,害了你……」
「爸,您別說了,好好休息。」
我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激動。
可他執意要說完。
「強子,你現在出息了,爸替你高興。真的,爸做夢都在笑。」
他看著我:
「但爸有句話想跟你說……你聽完,爸就安心了。」
「您說。」
「你哥這個人,是有些自私。當年他那麼對你,爸心裡也恨他。那段時間,爸天天睡不著覺,想著怎麼就養出了這麼個白眼狼。」
我爸頓了頓,喘了幾口氣:
「可他畢竟是你親哥,一奶同胞。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爸聽說他現在過得很慘,老婆也跑了,欠了一屁股債……強子,你要是還記恨他,爸不怪你。但爸想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有今天的成就,已經是最好的報復了。他看著你風風光光,他心裡比誰都難受。」
我沉默了。
「爸,我知道了。」
我爸點點頭,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閉上眼睛休息了。
我坐在病床邊,看著他蒼老的面容,心裡五味雜陳。
是啊,我確實恨趙鵬。
恨他見死不救,恨他冷血無情,恨他逼死了我的小月。
可就像我爸說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這幾年拼了命地賺錢,一是為了給小月報仇,二是為了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後悔。
現在,我做到了。
趙鵬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現在的處境,比我當年還不如。
可然後呢?
我真的快樂嗎?
小月能回來嗎?
答案是否定的。
不管趙鵬過得多慘,小月都不會回來了。
而我的心,依然是空的。
10
爸出院後,我把他和媽一起接到了城裡,住進了我買的大房子裡。
兩百平的江景大平層,四室兩廳,裝修得富麗堂皇。
爸媽一進門就愣住了。
「強子,這……這是你買的?」
「對,爸,全款買的,沒貸款。」
我扶著爸在沙發上坐下:
「以後你們就住這兒,哪兒也不用去了。」
我媽在屋裡轉了一圈,摸摸這個,看看那個,眼淚就下來了。
「做夢都沒想到,我兒子能住上這麼好的房子。」
「媽,以後還有更好的呢。」
我笑著說:
「您和爸就安心住著,什麼都不用操心。」
我請了一個保姆阿香,專門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阿香是本地人,四十多歲,幹活麻利,人也本分。
我每個月給她開八千塊工資,她把我爸媽照顧得妥妥帖帖。
又請了一個康復師老張,每天上門幫我爸做康復訓練。
老張是退休的骨科醫生,經驗豐富,手法專業。
在他的幫助下,我爸的身體恢復得很快,兩個月後就能拄著拐杖在小區里散步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爸的身體慢慢好轉,氣色也越來越好。
我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到他和媽坐在陽台上曬太陽,有說有笑的。
這樣的日子,真好。
只是,我心裡始終有一根刺。
那根刺,叫趙鵬。
這天傍晚,我下班回家,看到爸坐在陽台上發獃。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臉上,把他的皺紋照得格外清晰。
他老了,真的老了。
「爸,您咋了?」
我走過去問。
「沒啥。」
我爸搖搖頭,嘆了口氣:
「就是想起你哥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沒說話。
「聽你媽說,你哥現在住在城郊的棚戶區,連暖氣都沒有。」
我爸望著窗外,聲音低沉:
「天這麼冷,零下十幾度,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他從小身子骨就弱,最怕冷……」
我還是沒說話。
「強子,爸知道你恨他。」
我爸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
「爸不怪你。換成是爸,爸也恨。可爸老了,說不定哪天眼一閉就走了。爸就你們兄弟兩個,爸不想看著你們老死不相往來。」
「爸……」
「你不用現在答應爸什麼。」
我爸擺擺手:
「爸就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做什麼決定,爸都支持你。但爸希望你能放下。不是為了你哥,是為了你自己。背著仇恨活著,太累了。爸看得出來,你這幾年過得不開心。」
「我挺好的,爸。」
「你嘴上說好,可爸看得出來。」
我爸嘆了口氣:
「你每天工作那麼久,回到家也不笑。爸問你什麼,你都說好,可眼睛裡沒光。你活得太累了,強子。」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爸的話一直在我耳邊迴響。
「背著仇恨活著,太累了。」
是啊,太累了。
這四年,我表面上風光無限,可內心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不是因為真的有那麼忙,而是因為我不敢停下來。
一停下來,我就會想起小月。
想起她在病床上瘦得脫了形的樣子,想起她跳下去的那一刻,想起她留下的那封遺書。
我用忙碌來麻痹自己,用復仇來支撐自己。
可現在,仇報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活下去了。
小月,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11
第二天,我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決定。
我讓助理幫我查了一下趙鵬現在的住址,然後開車去找他。
他住的地方確實很偏僻,是城郊的一片老舊平房,據說馬上就要拆遷了。
那一片全是低矮的磚瓦房,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牆上爬滿了枯黃的藤蔓,屋頂上的瓦片殘缺不全。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混合著煤炭燃燒的嗆人氣息。
我把車停在路邊,步行進去。
巷子很窄,兩個人並排走都勉強,地上坑坑窪窪,積著發黑的污水。
我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趙鵬住的那間屋子。
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平房,門口堆著幾捆劈柴,窗戶上糊著塑料布,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
屋子裡黑漆漆的,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嗆得我差點咳出來。
唯一的光源是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照在斑駁的牆壁上,顯得格外淒涼。
趙鵬坐在一張破舊的單人床上,手裡端著一碗泡麵,看到我進來,整個人愣住了。
筷子懸在半空中,麵條耷拉下來,滴著湯汁。
「你……你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沙啞,跟我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大老闆判若兩人。
他瘦了很多,至少瘦了三十斤,臉上的肉都凹了進去,顴骨高高突起。
頭髮亂糟糟的,鬍子拉碴,灰白的胡茬爬滿了下巴,看起來像個六十歲的老頭。
可他才四十歲出頭啊。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
屋子裡幾乎沒有什麼家具,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缺了一條腿用磚頭墊著的椅子。
牆角堆著幾個紙箱子,裡面裝著幾件皺巴巴的衣服,大概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地上放著一個煤爐,爐火微弱,幾乎要熄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