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屋裡這麼冷。
「哥，好久不見。」
我開口說。
趙鵬的手抖了一下，泡麵差點灑了。
他趕緊把碗放在床頭，站起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侷促地搓著手。
曾幾何時，他在我面前總是高高在上，說話趾高氣揚。
可現在，他低著頭，不敢看我的眼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強子，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他苦笑一聲，聲音里滿是自嘲：
「行，你看吧。我趙鵬也有今天，活該，報應。」
「我不是來看你笑話的。」
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吱呀一聲，搖搖欲墜：
「我是來跟你說幾句話的。」
趙鵬看著我，眼神複雜，裡面有驚訝，有愧疚，有恐懼，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當年小月生病，我跪在你面前求你借我16.8萬。」
我的聲音很平靜：
「你只肯借我五萬，卻給劉濤投了62萬。」
趙鵬低下了頭。
「後來小月死了，你來參加葬禮，給了我兩千塊錢。」
我繼續說：
「我把錢退給了你，說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強子，我……」
「讓我說完。」
我打斷他：
「這四年，我一直恨你。我拼了命地賺錢，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讓你後悔，讓你知道當初看不起我是多麼愚蠢的決定。」
趙鵬的眼眶紅了。
「可現在，你已經得到了報應。」
我說：
「老婆跑了，錢沒了，房子沒了，什麼都沒了。按理說，我應該高興才對。」
「但是我高興不起來。」
我嘆了口氣：
「因為小月回不來了。不管你過得多慘，她都回不來了。我這四年的恨，換不回她一條命。」
「強子……」
趙鵬的淚終於掉了下來：
「對不起。」
「我知道這句對不起太輕了，輕得什麼都換不回來。」
他抹了把臉：
「當年我確實太自私了。我不是沒錢，我是覺得那錢借出去可能收不回來，所以不想借。我把錢看得比親情還重，我不是人。」
「那62萬投給劉濤，是孫麗一直攛掇我的。她說她弟弟的項目穩賺不賠，將來能翻好幾倍。我鬼迷心竅，就信了。」
「結果呢？劉濤是個騙子，62萬打了水漂。我的生意也黃了，老婆孩子都跑了。」
「這就是報應。」
趙鵬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悔恨：
「強子，我不求你原諒我。我知道我沒資格求你原諒。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後悔了。如果能重來，我一定借給你那16.8萬。哪怕是168萬，我也借。」
「可是沒有如果了。」
我說。
「對，沒有如果了。」
趙鵬點點頭：
「所以我認命。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我活該。」
屋子裡沉默了很久。
最後，我站起身來。
「哥，我今天來不是為了翻舊帳的。」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
「這裡面有二十萬，夠你重新開始了。」
趙鵬瞪大了眼睛：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爸說，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說：
「我恨了你四年，夠了。再恨下去，我自己也活不好。」
「這二十萬，不是我借給你的，是我給你的。」
我看著他：
「我不需要你還，也不需要你感謝我。我只需要你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
「善待身邊的人。」
我說：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今天你傷害的人，明天會不會成為你唯一的依靠。」
說完，我轉身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趙鵬壓抑的哭聲。
我沒有回頭。
12
從趙鵬那裡出來，我開車去了城郊的公墓。
小月的墓在半山腰上，周圍種滿了她生前最喜歡的雛菊。
我在墓前蹲下，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
「小月，我來看你了。」
我說：
「今天我去見趙鵬了。我給了他二十萬，讓他重新開始。」
「你是不是覺得我傻？他當年那樣對我們，我現在還幫他？」
我苦笑了一下：
「可是我恨了他四年，真的累了。我想放下了。」
「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活在仇恨里。」
「你走的時候說，讓我好好活。可這四年，我沒有好好活。我每天都在忙，忙著賺錢，忙著復仇，忙著證明自己。可我不快樂。」
「我賺了很多錢，買了大房子，開了好車，可我一點都不快樂。因為我身邊沒有你了。」
「小月，我好想你。」
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風吹過山崗，帶來一陣雛菊的清香。
我仿佛聽到了小月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
「老公，放下吧。往前走。」
我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流淌。
是的，該放下了。
小月，我會好好活的。
帶著你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尾聲
五年後。
我站在公司新大樓的頂層，俯瞰著腳下的城市。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霓虹閃爍。
這座曾經讓我吃盡苦頭的城市，如今成了我的主場。
五年時間，我的公司從一千五百萬年營收做到了兩個億，成為了本地最大的電商企業之一。
我在城裡開了三家分公司，員工從六十多人擴展到了三百多人。
我們的品牌進駐了全國各大電商平台，還開了幾家線下旗艦店。
去年，有好幾家風投找上門來，想給我注資，讓我衝刺上市。
我拒絕了。
不是不想做大，而是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錢賺得夠多了，再多也只是數字。
我更想把時間花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陪伴家人，享受生活。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放下。
放下對趙鵬的恨，放下對過去的執念，放下那個把自己逼得喘不過氣的自己。
那根扎在心裡四年的刺，終於拔出來了。
趙鵬後來用我給的二十萬東山再起，做起了二手建材回收的生意。
規模不大，就他一個人，開著一輛二手麵包車，到處收廢舊建材，然後分類整理，賣給有需要的人。
賺得不多，但足夠養活自己。
他再婚了，娶了一個比他小十歲的農村姑娘，叫秀蘭，在老家的鎮上開了個小賣部。
據說對他很好，把他照顧得妥妥帖帖。
去年過年，他帶著老婆孩子來我家拜年。
秀蘭是個樸實的女人，說話細聲細氣，見了我爸媽就喊爹喊媽，手腳麻利地幫著收拾桌子、端茶倒水。
趙鵬站在客廳中央，看著滿屋子的人，眼眶紅紅的。
然後他撲通一聲跪下，給我爸媽磕了三個響頭。
「爸媽，以前是我不懂事，對不起強子，對不起你們。」
他哭著說：
「這幾年強子幫了我很多，我這輩子都還不清。」
我媽抹著眼淚說：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知錯能改就好。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我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淚縱橫：
「好好過日子，把孩子帶好。你們都是爸的兒子，爸希望你們都過得好。」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裡竟然有些溫暖。
我們終究還是一家人。
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連著筋。
那天晚上，吃完飯，我一個人去了公墓。
月光如水，灑在蜿蜒的小路上。
小月的墓在半山腰上，周圍種滿了她生前最喜歡的雛菊。
雖然是冬天，花都謝了，但來年春天，它們又會開滿整個山坡。
就像小月一樣，雖然人不在了，但她的愛，永遠留在我心裡。
我在墓前蹲下，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
「小月，我來看你了。」
我說：
「今天過年，趙鵬帶著老婆孩子來拜年了。我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爸媽可高興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傻？他當年那樣對我們，我現在還跟他一家親？」
我苦笑了一下：
「可是我想通了。恨一個人，最累的是自己。我恨了他四年，吃不好睡不好，頭髮都白了好多根。現在放下了，整個人都輕鬆了。」
「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活在仇恨里。你最善良了，從來不記恨任何人。」
「小月，我可能要對不起你了。」
我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
「有個姑娘，是我們公司的設計總監，叫林曉彤。她人很好，溫柔善良，長得也漂亮。對我……對我也很好。」
「我們認識兩年了，她知道你的事，也知道我這些年的經歷。她說她願意等我，等我準備好了再開始。」
「小月，我想試試。不是因為我忘了你，而是因為我終於學會了放下。」
「你說過，讓我好好活。我想，好好活的意思，不是孤獨終老，而是學會重新去愛一個人，重新擁有一個家。」
「你會怪我嗎？」
風吹過山崗，枯黃的雛菊輕輕搖曳。
我仿佛看到小月在花叢中微笑，朝我揮了揮手。
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長發飄飄，笑得像個孩子。
「去吧，傻瓜。要幸福哦。」
我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
「小月，謝謝你。謝謝你來過我的生命，謝謝你陪我走過那段最艱難的日子。」
我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下輩子，我們還做夫妻。」
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的腳步很輕。
因為我知道，小月會一直在那裡，看著我，祝福我。
而我，會帶著她的那一份愛，繼續走下去。
走向新的人生，新的幸福。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失望。
包括我自己。
天邊，夕陽正在緩緩落下。
金色的光芒灑在我身上，溫暖而柔和。
我想起四年前那個跪在地上、聲嘶力竭求人借錢的自己，想起小月離開時那封讓我心碎的遺書，想起這一路走來的艱辛與苦澀。
一切都過去了。
我終於可以笑著說一句：
「小月，我做到了。」
不是做到了復仇，不是做到了賺大錢，而是做到了——
放下過去，擁抱未來。
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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