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桂芬的眼珠子死死釘在兒媳陳雨萱那部新款手機的螢幕上。
捏著抹布的手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骨節都泛起了青白色。
一行刺目的轉帳提示,像一把尖刀狠狠扎進了她的瞳孔里。
向陳建國帳戶轉帳60000.00元。六萬!整整六萬塊錢!
這已經是她第三回撞見這種事了。
每個月中旬,總有一筆巨款就這麼悄沒聲息地從這個家裡流出去。
兒媳婦一年能掙五百多萬,給娘家爹媽一甩手就是六萬。
她含辛茹苦養大的親兒子,憑什麼自己這個當媽的一分錢都沾不著邊?
王桂芬胸口憋著一團亂麻,越尋思越不是個味兒。
她打定主意,今天非得跟兒子周明遠把這事掰扯清楚。
她也要六萬。
可當她真把話說出口的時候,兒子那句輕飄飄的回應,卻像一道晴天霹靂,把她整個人劈得僵在了原地。

02
杭州的傍晚,濕潤的空氣里裹挾著桂花的甜香。
廚房裡頭,抽油煙機正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王桂芬繫著一條碎花圍裙,在灶台邊忙得團團轉。
砂鍋里燉著的老鴨湯"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香味直往人鼻子裡鑽。客廳那邊,五歲的孫子周樂樂正盤腿坐在地毯上,聚精會神地盯著面前的平板電腦。
王桂芬一邊利索地翻著鍋里的菜,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
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牆上的掛鐘——指針已經指向七點,這小兩口咋還沒到家?
正走神的工夫,擱在客廳茶几上的手機螢幕忽然亮了一下。
發出一聲清脆的電子提示音。
「叮咚。」
聲響不大,但在嘈雜的背景音里卻格外扎耳。
王桂芬伸長脖子瞅了一眼,是兒媳陳雨萱的手機。
她關掉灶火,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本想走過去喊一聲。
但轉念一想,陳雨萱這會兒正在主臥的衛生間裡沖澡。「等她出來自己看吧。」王桂芬小聲嘀咕著,轉身打算繼續守著那鍋湯。
然而,就在她轉過身的一剎那,那塊螢幕不依不饒地又亮了起來。
這一回,她下意識地多瞅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她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釘在了原地。
螢幕上彈出的銀行通知清晰無比。
「您尾號為8888的儲蓄卡帳戶於今日19時15分向陳建國(尾號6666)帳戶完成轉帳:人民幣60000.00元。當前帳戶餘額:3,128,456.78元。」
王桂芬的心臟猛地一沉。
陳建國,那不是她親家公的名字嗎?
六萬塊?
後面那串長得數不清的餘額更是讓她眼暈。她使勁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看岔了。
她忍不住往前挪了兩步,湊得更近了些,幾乎把臉貼在了螢幕上。
沒錯,白紙黑字,一個"6"後面跟著四個"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王桂芬的手不受控制地開始打哆嗦,腦子裡"嗡"的一聲。
仿佛有成千上萬隻蜜蜂在裡面橫衝直撞。
「這個雨萱,咋給她爹轉過去那麼多錢?」
她失神地喃喃自語,心裡頭翻江倒海,說不清是酸還是氣。
六萬塊錢,這筆數目在她的老家紹興鄉下,夠她和老頭子周建軍舒舒服服地過上一整年了。
王桂芬在農村土生土長,一輩子都把錢掰成兩半花,對數字格外敏感。
她承認,兒媳婦陳雨萱是有本事。在杭州這種大都市的頂尖投資公司「星河資本」里當副總裁,年薪五百三十萬,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可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哪能這樣大手大腳地往外撒?
她呆呆地站了好半天,直到主臥衛生間的水聲停歇。
不一會兒,陳雨萱裹著浴袍,一邊用毛巾揉搓著濕漉漉的長髮一邊走了出來。
03
「媽,飯做好了沒?我肚子都快餓癟了。」
陳雨萱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聲音清脆得像銀鈴。
王桂芬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收回視線。
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快了,快了,湯馬上就得。」
她倉皇地轉回廚房,一顆心卻像被扔進了油鍋里,七上八下地煎熬著。
鍋里的老鴨湯咕嘟咕嘟地翻滾,她的魂兒卻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六萬塊,一個月六萬塊。
王桂芬想起自己年輕那會兒,為了給兒子周明遠湊齊去杭州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和老伴在鎮上的紡織廠里沒日沒夜地加班。
那時候她一個月工資才八百出頭,為了攢錢,一件新衣裳都捨不得添置。
可現在呢?
兒媳婦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給娘家划過去六萬。
王桂芬越想心裡越堵得慌,手裡的湯勺在鍋里攪動著,幾乎要握不住了。「媽,您當心點,別燙著!」
陳雨萱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倚在了廚房門口,她的聲音把王桂芬嚇得一哆嗦。
「哎喲,沒事,沒事。」
王桂芬慌忙放下湯勺,掩飾著自己的失態。
「你快出去陪樂樂,這裡油煙味兒重,對皮膚不好。」
陳雨萱審視地看了她一眼,隨即笑了笑,沒再多問。
「那我給明遠打個電話,催催他到哪兒了。」
目送著陳雨萱走開,王桂芬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她把飯菜一一端上桌,可那顆失衡的心卻怎麼也安放不回原位。
這頓晚餐,王桂芬吃得味同嚼蠟。兒子周明遠快九點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解釋說公司臨時有個緊急項目要處理。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周明遠和陳雨萱低聲聊著工作上的瑣事,周樂樂在一旁吵著要吃排骨。
唯獨王桂芬一言不發,機械地往嘴裡扒拉著白米飯。
「媽,您怎麼光吃飯不動菜?今天在家累著了?」
陳雨萱察覺到她的沉默,關切地詢問。
王桂芬抬起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就是沒啥胃口。」
「那您吃完就早點回房歇著,碗筷我來收拾。」
陳雨萱說著,體貼地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進王桂芬的碗里。
王桂芬看著碗里油亮的排骨,心裡更是五味雜陳。平心而論,陳雨萱這個兒媳婦做得沒話說。
換季會主動給她買新衣服,家裡缺什麼東西也總是第一時間補上。
平日裡說話總是客客氣氣,從未跟她紅過臉。
可不知為何,王桂芬就是覺得那份客氣里透著一股疏離,讓她心裡堵得難受。
晚飯後,王桂芬推說乏了,早早地躲回了自己的臥室。
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烙餅似的翻來覆去,腦海里反反覆復閃現的,都是那條六萬塊的轉帳通知。
04
一個月六萬,一年就是七十二萬。
王桂芬摸出手機,撥通了老伴周建軍的電話。
「喂,老周,睡下了沒?」
電話那端傳來周建軍帶著濃重鄉音的聲音。「還沒呢,咋了這是?」
「我跟你說件事。」
王桂芬刻意壓低了嗓門,生怕隔牆有耳。
「我今天,又瞅見雨萱給她爸轉錢了,六萬!」
「六萬?」
周建軍的聲音明顯透著驚訝。
「轉那麼多幹啥?」
「誰曉得呢。」
王桂芬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就是心裡頭不舒坦。」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桂芬啊,咱兒媳婦能掙,給娘家貼補一點,也算正常。」
周建軍勸慰道。
「正常?」
王桂芬的音量瞬間拔高了。「那咱們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她咋就不知道貼補一下咱們?咱們的兒子就不是兒子了?」
「這,這不是一碼事嘛。」
周建軍支支吾吾。
「再說了,咱們倆現在身體還行,也不差錢花。」
王桂芬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
「差不差是一回事,給不給是另外一回事!」
「你倒是說說,她爹媽哪裡差了?」
「兩個都是從機關單位退休的,在寧波有房有車,退休金加起來一個月小一萬五。」
「還需要閨女每個月給六萬?」
「咱們呢?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把兒子拉扯大,供他讀完大學,在杭州給他湊錢買房。」「到頭來呢?一分錢的好處都撈不著,還得給他們家當免費保姆帶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