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別說了。」
陳雨萱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哭腔和一絲哀求。
然而,周明遠卻輕輕地、但卻堅定地掙開了她的手,搖了搖頭。
「不,雨萱,今天這事必須說清楚。」
他看著自己的母親,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行,既然您這麼想知道,那我今天就原原本本地告訴您。」
王桂芬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預感,兒子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她追悔莫及。
可箭在弦上,她只能梗著脖子,故作鎮定地說。「那你說。」
周明遠的雙手在身側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飯桌上的空氣壓抑得仿佛凝固了,讓人喘不過氣來。
就連一直在哭泣的周樂樂,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不同尋常的氣氛,止住了哭聲。
他睜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在幾個大人之間來回看著。
王桂芬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像擂鼓一樣。
她突然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把事情逼到這個地步。
可話已經說絕,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陳雨萱也站了起來,似乎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來阻止丈夫。
可周明遠只是輕輕地推開了她的手,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母親的臉。「媽,這些年,您捫心自問,您真的對我好嗎?」
周明遠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地扎在了王桂芬的心上。
「我……」
王桂芬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她養育了這個兒子三十多年,這是她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如此複雜而沉痛的情緒。
周明遠又深吸了一口氣,緊握的拳頭因為用力,指節泛白。
他壓低了聲音,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王桂芬的耳膜上。
「媽,您真的想知道為什麼嗎?」
王桂芬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但長久以來形成的強勢讓她不肯示弱,依舊梗著脖子反問。「那當然!憑什麼她能給她爸媽,你就不能給我?」
周明遠臉上浮現出一抹慘澹的苦笑,他轉頭,望向身旁眼眶通紅的陳雨萱。
陳雨萱的眼淚已經滑落,她對著他,無聲地、絕望地搖著頭,像是在乞求他不要再說下去。
可周明遠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站直了身體,一字一句地開了口。
「行,既然您非要一個答案,那我今天就跟您說個一清二楚……」
他的第一句話,就讓餐桌上凝固的空氣瞬間碎裂。
「當年我和雨萱在杭州買這套房子,首付一百五十萬,是她爸媽拿出來的。」
「這五年,是她媽辭了工作幫我們帶樂樂。」
「前年我膽囊炎住院手術,是她爸在醫院跑前跑後照顧了我半個月……」
周明遠的聲音開始無法控制地發抖,積壓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奔涌而出,眼淚在他的眼眶裡打著轉。「而您和我爸呢?除了要錢,你們還做過什麼?」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被壓抑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和憤怒。
然而,當周明遠用盡全身力氣說出接下來那句話時。
王桂芬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力氣,猛地向後一仰,癱倒在了椅子上。
13
周明遠的聲音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地剜著王桂芬的心。
「您知道當年您為什麼沒來杭州幫我們帶孩子嗎?」
他的嘴唇微微發抖,眼眶已經泛紅。
「您說您腰不好,說您在老家走不開,說您要照顧我爸。」
「可您知道嗎?雨萱她媽,那時候剛查出甲狀腺結節,醫生建議她靜養。」
王桂芬的臉色刷地白了。
她張了張嘴,想要辯解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周明遠繼續說著,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可她還是二話不說,辭了工作從寧波搬過來,幫我們帶樂樂。」「五年,整整五年,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給樂樂做輔食、洗衣服、打掃衛生。」
「樂樂兩歲那年發高燒,四十度,是她抱著孩子在醫院守了三天三夜。」
「而您呢?您在哪兒?」
周明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壓抑多年終於爆發的憤怒。
「您在老家跟那些老姐妹打麻將!」
「我給您打電話,您說您走不開,說牌局散不了!」
王桂芬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想起來了,她想起那通電話了。
那時候她確實在打麻將,手氣正好,連胡了好幾把。
兒子的電話打來,她只當是小題大做,隨口敷衍了幾句就掛了。她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會被兒子記到現在。
「媽,您知道雨萱為什麼每個月給她爸媽轉六萬嗎?」
周明遠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因為她爸媽這五年,為了幫我們,幾乎掏空了自己。」
「她媽來杭州之前,剛在寧波買了一套養老房,首付三十萬是她爸媽的全部積蓄。」
「結果為了幫我們帶孩子,房子斷供了,被銀行收走了。」
王桂芬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什……什麼?」
她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他們的房子……被收走了?」
周明遠苦笑了一聲。
「對,被收走了。」
「所以雨萱每個月轉給她爸媽的六萬塊,其中四萬是幫他們重新攢首付。」
「剩下兩萬,是給她媽治病的錢。」
「您知道這五年帶孩子有多累嗎?她媽的甲狀腺結節已經惡化了,醫生說再不手術就有癌變的風險。」
王桂芬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不知道……」
「您當然不知道。」
周明遠的語氣裡帶著深深的疲憊。
「因為您從來沒問過。」
「您只看到雨萱給她爸媽轉錢,卻從來沒想過她為什麼要轉。」
「您只覺得自己吃虧了,卻從來沒想過別人付出了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鬱結都吐出來。「媽,您知道我為什麼從來不主動給您打電話嗎?」
14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王桂芬的腦海里轟然炸響。
她愣住了,眼神里滿是不可置信。
「你……你說什麼?」
周明遠沒有迴避她的目光,而是直直地看著她。
「因為我害怕。」
「我害怕一接起電話,聽到的就是您跟我要錢。」
「我害怕您又說誰家的兒子給父母買了什麼,我怎麼就不知道孝順。」
「我害怕您又開始數落雨萱,說她這不好那不好。」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眼眶裡的淚水終於滑落。「媽,您知道嗎?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期待過接您的電話了。」
王桂芬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張著嘴,想要反駁,想要解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說。
因為兒子說的,句句都是事實。
這些年,她確實沒有主動關心過兒子的生活。
每次打電話,不是抱怨就是要錢。
「您還記得前年我膽囊炎住院嗎?」
周明遠繼續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
「我在醫院躺了半個月,是雨萱她爸請了假從寧波趕過來照顧我的。」
「他每天給我熬粥、喂藥、幫我擦身、扶我上廁所。」
「而您呢?您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
「我打了!」
王桂芬終於忍不住出聲辯解,聲音裡帶著哭腔。
「我給你打電話了!」
「對,您是打了。」周明遠的語氣冷了下來。
「您打電話來問我,能不能借五千塊錢給您侄子結婚用。」
「您壓根沒問我的病怎麼樣了,手術順不順利,人難不難受。」
「您只關心那五千塊錢。」
王桂芬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想起來了,她確實打過那個電話。
當時她只顧著侄子結婚的事,根本沒想起來兒子還在醫院躺著。
「我……我忘了……」
她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您忘了?」
周明遠發出一聲苦澀的笑。
「媽,您知道當時我有多心寒嗎?」
「我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疼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我多希望您能來看看我,哪怕就是坐在床邊陪我說說話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