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怎麼起這麼早？」
「沒事，睡不著。」
王桂芬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笑意。
「昨天的事……媽想了一夜。」
「你們說得對，媽這些年確實做得不好。」「以後媽一定改。」
周明遠和陳雨萱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欣慰。
「媽，您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周明遠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肩膀。
「昨天那些話，我也有說得過分的地方。」
「不過分。」
王桂芬搖了搖頭。
「你說的都是實話。」
「是媽這些年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替你考慮過。」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明遠，雨萱，媽今天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兩人都看向她。
「媽準備回紹興了。」
「回紹興？」
陳雨萱有些驚訝。「媽，您怎麼突然……」
「不是突然。」
王桂芬苦笑了一下。
「媽在這兒待了快一年了，說是來幫忙帶孫子，其實大部分活都是你們在干。」
「媽除了做做飯，也幫不上什麼忙。」
「與其在這兒礙手礙腳的，還不如回老家去。」
「你爸一個人在家也怪可憐的，我回去陪陪他。」
「等樂樂放暑假了，你們帶他回去看看奶奶爺爺就行。」
周明遠皺了皺眉。
「媽，您是因為昨天的事才這麼想的嗎？」
「是，也不全是。」
王桂芬嘆了口氣。
「媽昨晚想了很多。」
「這些年我總覺得，只有待在兒子身邊，我才有安全感。」
「可我忘了，你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了。」「我不能總是賴在你們身邊，給你們添負擔。」
20
周明遠沉默了。
說實話，母親提出要回老家，他的心裡是鬆了一口氣的。
這些年，他確實被母親的各種抱怨和比較折磨得身心俱疲。
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的心裡又湧上了一股複雜的情緒。
那是他的母親啊，生他養他的母親。
「媽，您要是真想回去，我們不攔著。」
他的聲音有些艱澀。
「但我希望您回去不是因為賭氣，而是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
王桂芬點了點頭，眼神裡帶著一絲堅定。
「媽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小時候不懂得關心你，長大了又總是給你添堵。」
「現在媽老了，也該學著放手了。」
她看向陳雨萱，眼裡滿是感激。「雨萱，以後明遠就交給你了。」
「媽……」
陳雨萱的眼眶紅了。
「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您是明遠的媽，永遠都是。」
「我知道。」
王桂芬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絲釋然。
「但我也知道，一個家裡有兩個女主人，日子不會好過。」
「我回老家，對大家都好。」
「等你們想我了，隨時回來看我就行。」
她轉頭看向周樂樂，伸手摸了摸孫子的腦袋。
「樂樂，奶奶要回老家了，你會想奶奶嗎？」
周樂樂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會！樂樂會想奶奶！」
「奶奶做的腸粉最好吃了！」
王桂芬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緊緊地抱住了孫子，久久不願鬆手。
21
一周後，王桂芬踏上了回紹興的高鐵。
臨行前，她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
她給陳雨萱的父母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里，她說了很多。
說了這些年對他們的虧欠，說了感謝他們照顧周明遠，說了自己的愧疚和歉意。
陳雨萱的母親在電話那頭哭了。
她說，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她說，桂芬你也不容易，這些年辛苦你了。
她說，以後有空來寧波玩，我給你做海鮮吃。兩個從未謀面的親家母，在電話里說了整整一個小時。
掛斷電話的時候，王桂芬的臉上帶著淚，但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明亮。
她終於放下了那些心裡的疙瘩。
她終於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付出。
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家人，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周明遠和陳雨萱一直把她送到了高鐵站。
站在檢票口前，王桂芬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兒子和兒媳。
「明遠，雨萱，媽走了。」
「媽，您路上慢點，到了給我們打電話。」
「知道了。」
王桂芬笑了笑，目光在兒子身上停留了許久。
「明遠。」
「嗯？」
「媽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就是生了你。」
周明遠的眼眶瞬間紅了。這是他三十多年來，第一次聽到母親對他說這樣的話。
「媽……」
「別哭，大男人哭什麼。」
王桂芬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轉身走進了檢票口。
周明遠看著母親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陳雨萱握住了他的手，什麼都沒說。
22
回到紹興後，王桂芬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不再整天盯著兒子的動態，不再打電話跟他比較這個比較那個。
她開始學著過自己的生活。
早上去公園跳廣場舞，下午跟老姐妹們打打牌、聊聊天。她甚至報名參加了社區的老年書法班，學起了毛筆字。
周建軍看著妻子的變化，又驚又喜。
「老婆子，你這是吃錯藥了？怎麼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去你的。」
王桂芬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人家這叫覺悟，懂不懂？」
她把自己寫的毛筆字拍成照片，發到了家庭群里。
周明遠看到後，回復了一個大大的「贊」。
陳雨萱也跟著發了一連串的鼓掌表情。
周樂樂更是直接發了一段語音：「奶奶好厲害！奶奶最棒！」
王桂芬聽著孫子稚嫩的聲音，眼眶濕潤了。
她終於明白了，愛一個人，不是要把他牢牢抓在手心裡。
而是要學會放手，讓他自由地飛翔。
只要心裡有彼此，不管相隔多遠，都是一家人。
每個周末，周明遠都會雷打不動地給她打一個視頻電話。不是為了彙報工作，不是為了問她要不要錢，只是單純地聊聊天。
「媽，您今天吃什麼了？」
「媽，您腰還疼不疼？」
「媽，樂樂學會騎自行車了，下次回去騎給您看。」
這些瑣碎的、日常的、溫暖的話語，是王桂芬以前從來沒有聽過的。
她這才發現，原來兒子一直都愛她。
只是以前，她被自己的執念蒙蔽了雙眼，看不見而已。
23
三個月後，中秋節。
周明遠帶著陳雨萱和周樂樂，回了一趟紹興老家。
這是王桂芬走後，他們第一次回來。
一進門，王桂芬就迎了上來，把孫子緊緊地抱在懷裡。「樂樂，想奶奶了沒有？」
「想了！樂樂可想奶奶了！」
周樂樂摟著奶奶的脖子，小臉蛋貼著她的臉頰。
「奶奶，我給你帶了禮物！」
「什麼禮物？」
「是我畫的畫！畫的是奶奶！」
周樂樂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畫紙。
畫紙上，一個圓臉、短髮、繫著圍裙的老太太正在廚房裡做飯。
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奶奶最棒」。
王桂芬看著那張畫，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她把畫紙貼在了客廳最顯眼的位置上。
晚餐很豐盛。
王桂芬一大早就去市場買了最新鮮的食材，做了一桌子的菜。
周建軍在一旁幫忙打下手，老兩口配合得有模有樣。
吃飯的時候，王桂芬破天荒地端起了酒杯。「明遠，雨萱，媽敬你們一杯。」
「媽，您怎麼還喝起酒來了？」
周明遠有些驚訝。
「高興嘛。」
王桂芬笑了笑，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不高興嗎？」
「高興，當然高興。」
周明遠端起酒杯，跟母親碰了一下。
「媽，中秋節快樂。」
「你也是。」
王桂芬一飲而盡，辣得直咳嗽，卻笑得像個孩子。
24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院子裡賞月。
紹興的秋天涼爽宜人，月亮又大又圓，灑下一地銀輝。
周樂樂在院子裡跑來跑去，追著影子玩。
周明遠和陳雨萱靠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王桂芬和周建軍坐在一旁的藤椅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老頭子，你說我是不是老糊塗了？」
王桂芬突然開口。
「怎麼了？」
「以前我總覺得，兒子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現在我才發現，不是兒子忘了我，是我把自己困住了。」
周建軍笑了笑，拍了拍妻子的手。
「想通了就好。」
「這些年，你也不容易。」
「誰讓咱們那時候窮呢，顧了肚子就顧不了心。」
王桂芬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兒子身上。
「明遠是個好孩子。」
「雨萱也是。」
「是我以前想岔了。」
她抬頭看向那輪明月，眼裡泛著淚光，卻帶著笑。「老頭子，你說咱們下輩子，還能遇到明遠嗎？」
周建軍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搖了搖頭。
「你這老婆子，怎麼突然說起這些來了。」
「我就是……」
王桂芬的聲音有些哽咽。
「就是覺得，這輩子欠他的，恐怕是還不清了。」
「那就別想著還了。」
周建軍握緊了妻子的手。
「以後好好過日子，讓他看到你過得開心，就是最好的報答。」
王桂芬點了點頭，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月光下，她蒼老的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釋然。
尾聲
後來，王桂芬再也沒有跟兒子要過錢。
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她終於想通了——
她這輩子最大的財富，不是那每個月的六萬塊。而是兒子、兒媳、孫子，還有那個每周末準時響起的視頻電話。
有一次，周明遠主動給她轉了一筆錢，讓她和爸去海南玩一趟。
王桂芬看著那串數字，哭得稀里嘩啦。
不是因為錢多，而是因為那筆轉帳的備註寫著：
「媽，您辛苦了，好好享受生活。愛您的兒子。」
那天晚上，王桂芬把那條轉帳記錄截圖保存了下來。
然後，她把它設成了手機的屏保。
每次打開手機，看到那行字，她的心裡就暖暖的。
她終於明白了，愛不是索取，不是比較，不是算計。
愛是理解，是包容，是在彼此需要的時候，伸出手去。
她曾經以為，六萬塊是衡量愛的標尺。
現在她才知道，真正的愛，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它藏在每一通電話里，每一頓團圓飯里，每一個平凡又溫暖的日子裡。
窗外，月亮依舊圓。
而她心裡的那本帳，終於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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