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將那個只裝了兩顆橙子的半透明塑料袋,輕手輕腳地擱在婆婆潔白的床頭櫃時,整間病房的氣氛仿佛一下子被凍結了。
婆婆面上的假笑僵在那裡,小姑子剛準備開腔的埋怨卡在喉嚨,而我那一陣風衝進病房的丈夫趙明,臉上的神色從焦慮到驚愕,再到猙獰,僅僅用了兩秒鐘。
他死死盯著那兩顆孤零零的橙子,眼神仿佛要噴出火焰。
我明白,一場家庭大戰的導火索,已經被我親手點燃了。
可那又怎樣?
這根導火索,原本就是他們塞到我手裡的。
01
八個月之前,我母親因為突發腦溢血被緊急送入急救室,那是我此生最陰暗的幾天。
手術同意書上潦草的病危警告,每一場醫師問診,都像一把鐵錘重重砸在我胸口。
趙明那陣子表現得還算關心,握著我的手,說別慌,有我在,錢不夠咱倆一塊想主意。
我那時候真心覺得,自己沒嫁錯人。
我母親的手術挺順利,從重症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後,需要漫長的康復期。
我請了長假,每天在醫院跟家之間來回奔波,煲湯送餐,擦洗翻身,累得幾乎脫了層皮。
趙明工作忙碌,只能在下班後來待一小會,大多數時候都是我一人在撐著。
小姑子趙敏一家三口,是在我媽住院差不多十天的時候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
那天午後,我正給我母親喂小米粥,趙敏挽著她丈夫,牽著女兒,像陣旋風似的闖了進來。
她捏著鼻尖,眉宇緊皺。
「哎呦,這醫院什麼味道啊,真夠嗆人的。哥,嫂子,我們來瞧瞧伯母。」
我扯出個疲憊的笑臉,招呼他們落座。
趙明趕忙起身,又是倒水又是遞水果。
趙敏把一個廉價的塑料袋隨手往床頭柜上一扔,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她老公則抱著雙臂,在病房裡巡視了一圈,點評道。
「這三人間還是太侷促了,當初怎麼不讓你哥走走門路,給伯母換間單人病房?」
我心頭一窒,單人病房一天一千二,還不算陪護費,你說得輕巧。
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繼續給我媽喂粥。
他們在病房待了不足十五分鐘,大半時間都在聊他們女兒報了多昂貴的興趣班,還有他們準備去哪個海島度假。
我母親幾次想搭話,都被他們興致勃勃的話題給擋了回去。
臨出門時,趙敏才像猛然想起什麼,指了指那個塑料袋。
「嫂子,給伯母買了點橙子,讓她補補維C。」
說罷,一家三口又像陣風似的離開了。
整個過程,他們甚至沒跟我母親完整地交流過五句話。
他們走後,病房裡靜得嚇人。
我母親看著床頭櫃,眼神有些黯淡。
我走過去,拎起那個塑料袋,裡面滾出兩顆小小的、表面還帶著磕碰痕跡的青橙子。
那個瞬間,我感到一股無法言說的屈辱和怒火,從腳底直衝腦門。
我父母為了給我們買婚房,掏空了大半輩子的存款,拿出了三十五萬首付。
趙明家只象徵性地給了九萬九的彩禮,剩餘的款項都是我們自己貸款。
這幾年,我對公婆、對小姑子,自認沒有絲毫虧待。
趙敏買車,我這個做嫂子的二話沒說轉了兩萬五。
她女兒入學,我也包了個五千的紅包。
可輪到我母親躺在病榻上,命懸一線,他們就用這兩顆價值不超過四塊錢的橙子,來打發我們?
夜晚趙明回來,我終於沒忍住,跟他提起這事。
我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冷靜,但我知道我的嗓音在顫抖。
趙明正在削一個進口奇異果,聽完我的話,頭也不抬地把一塊果肉遞到我唇邊。
「嘗嘗,這個香甜。你別多想,小敏她們家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日子緊巴巴的。再說,探病嘛,意思到了就成,你別這麼看重物質。」
我沒張口,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意思?這就是他們的意思?」
我指著那兩顆可憐的橙子。
「趙明,你摸著良心講,這叫意思麼?你妹上個月剛換了最新款的手機,她老公的腕錶是好幾萬的,他們日子緊巴巴?」
趙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不耐煩。
「江婉,你能不能成熟點?我媽都講了,小敏打小就被我們慣壞了,花錢沒節制,攢不下錢。她們能拎著東西來瞧你媽,已經相當不錯了。你還要怎樣?非得讓她們給你包個幾萬的紅包你才滿意?咱們是一家人,你能不能別這麼計較?」
「一家人」這三個字,像根針,狠狠扎進了我的心窩。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那個在我媽病危時說「有我在」的男人,此刻卻為了他妹妹的兩顆橙子,指責我「看重物質」「斤斤計較」。
我沒有再跟他爭辯,只是默默地把那兩顆橙子收了起來,擱進了冰箱最底層。
我告訴自己,江婉,你要記住今天,記住這兩顆橙子的滋味。
02
趙明嘴裡的「一家人」,在我嫁給他這四年里,像個緊箍咒,死死套在我的頭上。
而念咒的人,永遠是他跟他的家人。
我們成婚時,婚房的首付,我父母出了大頭三十五萬,幾乎是掏空了他們的養老本。
公婆那邊,哭窮了老半天,最後不情不願地掏了九萬九,說是圖個吉利。
我父母心疼我,陪嫁了一輛二十五萬的小車,寫的我的名字。
可這車,日常用得最頻繁的,反而是小姑子趙敏。
今天說要去商場大採購,明天說要帶女兒去遊樂場,一借就是整天。
油跑乾了,從來不曉得加,車裡弄得一團糟,也從來不曉得清理。
我提過幾次,趙明就說我摳門。
「都是一家人,分那麼清楚幹啥?我妹開一下咋了?」
逢年過節,更是一場對我的人格考驗。
大年三十,我必須一大清早就去公婆家,在廚房忙得腳不沾地,準備一大家子的年夜飯。
而小姑子一家,則是掐著飯點,悠哉悠哉地過來,嗑著瓜子看電視,等我把菜端上桌。
吃完飯,碗一推,又是雷打不動地去瞅春晚。
而我,則要在廚房清洗那堆積如山的碗碟。
有一年我實在累得夠嗆,對正在沙發上指使趙明拿這拿那的趙敏說。
「小敏,能過來搭把手麼?」
趙敏眼皮都沒抬。
「嫂子,我這剛做了美甲,不能碰水。」
婆婆立刻接話。
「對對對,你嫂子手腳利索,一個人就行。你歇著吧。」
趙明也打圓場。
「老婆,辛苦你了,快弄完咱們一塊看電視。」
那一刻,我看著那一池子的油污,覺得自己不像個兒媳,倒像個花錢雇來的保姆。
可每當我跟趙明抱怨,他總是那套說辭。
「我媽不容易,把我們拉扯大多艱辛。小敏是家裡最小的,從小嬌生慣養,你做嫂子的,多包容點。」
包容,包容,我包容得還少麼?
趙敏的女兒,我的小侄女,被寵得無法無天。
來我們家,把我的化妝品當顏料,在牆壁上亂塗亂畫,好幾千塊錢的口紅眼影毀於一旦。
我氣得說了她幾句,小姑子不高興了,說我跟個小孩計較啥。
婆婆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抱著她的大孫女,指桑罵槐。
「小孩子調皮是聰明,不像有些人家,連個蛋都生不出來。」
這句話像把刀子,插得我鮮血淋漓。
我們結婚四年沒要孩子,是因為趙明說事業剛起步,想再緩緩。
可到了他媽嘴裡,就成了我生不出來。
趙明當時也在場,他只是尷尬地笑了笑,把我拉進房間,讓我別跟他媽一般見識。
還有一回,趙敏看上了我一個剛買的名牌包,說要借去參加同學聚會。
我沒多想就借了。
結果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她絕口不提歸還的事。
我旁敲側擊地問她,她一臉無辜地說。
「嫂子,啥包啊?哦,那個啊,不好意思啊,前幾天我女兒把它弄髒了,我洗的時候不小心給洗壞了,就扔了。反正你那麼有錢,再買個唄。」
我氣得渾身顫抖,那是我攢了四個月工資才買下的。
我找趙明理論,結果他反過來把我訓了一頓。
「江婉你是不是瘋了?為一個破包跟我妹置氣?她又不是故意的!你至於麼?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一次又一次的「別計較」,把我的心磨得又冷又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