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的風,帶著點燥熱的黏膩。
我攥著剛到手的退休證,指尖都透著股激動的顫。
三十年了。
從紡織廠的學徒工,到後來的會計,再到去年退到後勤,這班,總算熬到了頭。
小區門口的超市,我多繞了個彎。
張建軍愛吃的醬肘子,今天特價。
雖說跟他過了三十年AA制的日子,可今兒是我退休的大日子,總得有點儀式感。
盤算著晚上再炒兩個他愛吃的菜,開一瓶存了好幾年的紅酒,就算是對自己這半輩子的交代。
掏出鑰匙開門,門卻沒鎖死,虛掩著。
我心裡咯噔一下,以為是遭了賊。
剛要喊人,屋裡就傳來了張建軍的大嗓門。
「爸,媽,你們坐,這就是咱自己家,別拘束。」
緊接著,是兩個蒼老又陌生的聲音應和著。
張建軍的父母,我那名義上的公婆,打我跟張建軍結婚起,就沒踏過這個家門幾次。
當年我生女兒,他們嫌是丫頭片子,連個電話都沒打。
女兒上大學,他們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一分錢沒掏。
如今這是唱的哪一出?
我推開門進去,客廳里的景象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秀蓮回來了?」張建軍看見我,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吃什麼。
我沒理他,目光落在那兩個老人身上。
老太太穿著件洗得發黃的碎花褂子,頭髮亂蓬蓬的,正用袖口擦著沙發扶手,擦完還隨手往地上吐了口痰。
老爺子蹲在地上,手裡攥著個旱煙杆,煙油子滴在我新買的地毯上,留下一個個黑黃的印子。
「這就是秀蓮啊?」老太太眯著眼睛打量我,那眼神,跟挑牲口似的。
「林秀蓮你幹什麼呢!」張建軍立馬炸了,「這是我爸媽!你就這麼歡迎他們?」
我指著滿地狼藉,聲音都在抖:「張建軍,你接他們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跟你說什麼?這房子我也有份,接我爸媽來住天經地義。」他走過來,踢了踢地上的醬肘子,「買這玩意兒幹什麼?浪費錢,AA制的規矩忘了?」
老太太也跟著開口:「就是,過日子得精打細算,建軍掙錢不容易,哪能這麼造?」
我看著張建軍,這個跟我同床共枕三十年的男人,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他們來住多久?」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裡的火氣。
張建軍往沙發上一坐,翹著二郎腿:「不住多久,就住下了。」
「住下了?」我不敢置信,「這房子就兩室一廳,女兒偶爾回來住,他們住哪兒?」
「你那間臥室唄,」張建軍說得輕描淡寫,「你退休了,正好在家伺候我爸媽,洗衣做飯,端茶倒水,都是你的活兒。」
老爺子這時慢悠悠開口:「我們老張家就建軍一個兒子,他養老,天經地義,你是他媳婦,伺候我們也是應該的。」
當年我跟張建軍結婚,他家裡一分彩禮沒給,連件新衣服都沒買。
我懷著女兒孕吐嚴重,想吃口酸的,張建軍跟他媽說,他媽說「懷丫頭片子就是矯情」,連個醋瓶子都沒送來。
女兒三歲那年發燒到40度,我抱著孩子往醫院跑,摔了一跤,膝蓋都擦破了,張建軍在外面跟朋友喝酒,他爸媽在老家打麻將,沒一個人搭把手。
這些事兒,我壓在心裡三十年,從沒跟人提過,可現在,他們居然找上門來,要我伺候?
「過去的事兒提它幹什麼?」張建軍皺著眉,一臉不耐煩,「以前是條件不好,現在不一樣了,我掙得多了,就能讓我爸媽享享福了。」
「你掙得多?」我盯著他,「張建軍,你每個月工資卡自己攥著,家裡的水電煤氣、物業費,哪樣不是我跟你AA?女兒的學費、生活費,你除了剛開始給過兩年,後來是不是都是我一個人承擔?」
老太太立馬跳起來:「你這話什麼意思?建軍掙錢養家,你一個女人家,花點錢不是應該的?再說了,女兒是外姓人,供她讀書就是賠錢貨!」
「賠錢貨?」我指著老太太,「那是我女兒,是你的親孫女!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張建軍看著撒潑的母親,不僅不勸,反而瞪著我:「林秀蓮,你別給臉不要臉!趕緊把地上收拾乾淨,去給我爸媽倒杯水,再去做飯!」
我看著眼前這一家人,只覺得心涼透了。
三十年的付出,三十年的隱忍,在他們眼裡,居然一文不值。
我撿起地上的退休證,緊緊攥在手裡,那紅色的本子,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
「我不伺候,」我一字一句地說,「這活兒,誰愛干誰干。」
說完,我轉身就想走,我怕再待下去,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
可張建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勁很大,捏得我生疼。
「不過就不過!」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張建軍,這三十年AA制的日子,我過夠了!」
「過夠了?」他突然冷笑起來,那笑聲刺耳又冰冷,「林秀蓮,你以為你是誰?AA制大半輩子,真要離婚,那也得AA!家裡的財產,一人一半,你別想多拿一分!」
我愣住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無恥的人。
他接來父母讓我盡孝,我不答應,他就要離婚,還要跟我AA制分割財產。
可這個家裡,除了我當年陪嫁的那點東西,還有什麼是他掙的?
我看著眼前這對母子,只覺得一陣噁心。
轉身走進臥室,我「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將他們的聲音隔絕在外。
靠在門板上,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三十年的婚姻,就像一場笑話。
我以為的相濡以沫,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付出。
張建軍的自私,他父母的刻薄,像一把把尖刀,扎進我的心裡。
離婚?AA制?
張建軍,你以為我林秀蓮這麼多年,真的就只學會了忍氣吞聲嗎?
你想跟我AA,那我就陪你好好AA。
只是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我擦乾眼淚,走到書桌前,打開了最下面的一個抽屜。
裡面放著一沓厚厚的文件,有我這麼多年的工資流水,有女兒學費的繳費憑證,還有……一些我早就留著備用的東西。
但這場離婚官司,怎麼打,得我說了算。
門外的吵鬧聲還在繼續,張建軍在跟他父母商量著怎麼讓我妥協,老太太則在罵罵咧咧地抱怨我不懂事。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秀蓮姐,怎麼了?」
「小敏,」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你幫我聯繫一下你那個做律師的同學,我有事兒找他。」
小敏是我在紡織廠時的同事,後來我們一起考了會計證,關係一直很好。她有個同學,是專門打離婚官司的律師,這事兒我早有耳聞。
「秀蓮姐,是不是張建軍那傢伙欺負你了?」小敏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我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當年你跟他結婚,我就不贊成!」
「行,我現在就給我同學打電話,」小敏說,「你在家等著,注意安全,要是張建軍敢對你動手,你立馬給我打電話,我帶人大軍過去!」
掛了電話,我心裡踏實了不少。
以前,我總想著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能忍就忍。
可現在我明白了,有些人,你越是忍讓,他就越是得寸進尺。
張建軍就是這樣的人。
我打開衣櫃,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既然他要離婚,那我就沒必要再跟他住在一起。
剛收拾了幾件衣服,臥室門就被敲響了。
「林秀蓮,你在裡面幹什麼?趕緊出來做飯!我爸媽都餓了!」是張建軍的聲音。
我沒理他,繼續收拾東西。
敲門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砸門。
「林秀蓮!你聽見沒有?我告訴你,別給我裝死!」
我放下手裡的衣服,走到門邊,打開了一條縫。
張建軍一臉怒容地站在門口,身後跟著他的母親。
「搬出去?」張建軍愣了一下,隨即嗤笑,「林秀蓮,你別跟我玩這套,想讓我求你回來?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