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門口的風，比臘月里的還冷。
我媽攥著離婚證的手在抖，不是哭的，是氣的。
紅本本上「解除婚姻關係」六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扎在她跟我爸這二十年的婚姻上。
我爸林建軍站在旁邊，頭低著，腳尖蹭著地面，沒敢看我媽的眼睛。
「林默，幫你媽把東西搬上車。」他的聲音比蚊子還小。
我沒理他，扶著我媽的胳膊往停在路邊的電動車走。
我媽的電動車還是三年前買的二手貨，電池早不行了，載著她和一個裝滿衣服的蛇皮袋，走起來晃晃悠悠。
「媽，我來推。」我搶過車把，手指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心裡的火更旺了。
這二十年，我媽在林家當牛做馬，最後就落得這麼個下場——凈身出戶，帶著一袋子舊衣服，騎著輛破電動車，被掃地出門。
而這一切的導火索，不過是我奶奶張翠花的一句「不下蛋的雞，留著幹嘛」。
我媽不是不能生，是當年為了救我爸，流產後傷了身子，醫生說再懷風險極大。
那時候我爸還沒現在這麼窩囊，抱著我媽哭，說「有林默一個就夠了，咱們不生了」。
可這話，在我奶奶日復一日的念叨里，早被磨成了渣。
尤其是最近半年，我奶奶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風，說我爸同事家添了個大胖孫子，天天在家指桑罵槐。
「建軍啊，你看人家老李，五十歲還能抱上兒子，你呢？就林默這麼個丫頭片子，將來都是潑出去的水！」
「秀蓮（我媽名字）也是個沒用的，占著茅坑不拉屎，耽誤我林家傳宗接代！」
我媽一開始還忍，後來實在忍不了，跟我奶奶吵了幾句，我爸居然站在我奶奶那邊，讓我媽「別跟老人置氣」。
我媽心徹底涼了，提出了離婚。
我爸猶豫了三天，最終在我奶奶的催逼下點了頭。
離婚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夫妻共同財產一套兩居室歸林建軍所有，李雪蓮自願放棄所有財產，林默由李雪蓮撫養，林建軍每月支付五百元撫養費。
五百塊，夠我媽買兩盒降壓藥，夠我半個月的伙食費。
「媽，咱們先去租個房子，等我放暑假了就去打暑假工，賺了錢給你換輛新電動車。」我咬著牙說。
我媽摸了摸我的頭，眼眶紅了：「傻丫頭，媽有錢，你好好讀書就行。」
我知道她在騙我，她的工資大部分都貼補了家用，我爸那點工資，全被我奶奶攥著，說是要留著給「未來的孫子」娶媳婦。
正推著車往前走，我媽的手機突然「叮咚」響個不停。
是林家的家族群，我媽一直沒退，她說畢竟跟了林家二十年，留點念想。
我媽皺著眉掏出手機，解鎖螢幕的手一頓，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我湊過去一看，群里最上面的消息，是我奶奶張翠花發的，配著一個大大的鞭炮表情包。
「恭喜我兒林建軍！終於擺脫了那個不下蛋的掃把星！」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雪蓮她娘家祖宅拆遷了，分了8套房，還有600萬現金！」
我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了一下。
我媽的娘家在老城區，確實有一套祖宅，是我太姥姥傳下來的，這麼多年一直空著，怎麼突然就拆遷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群里的消息已經炸了鍋。
「真的假的？八套房？六百萬？翠花嬸子，你這是要發大財啊！」這是我爸的堂妹林建梅。
「那可不！我能騙你們嗎？雪蓮剛跟建軍離婚，拆遷辦的就找上她了，這消息千真萬確！」我奶奶秒回。
「哎喲，建軍哥這是苦盡甘來啊！離婚了還能得這麼大好處，這李雪蓮也算是有點用。」
「就是說啊，以前還覺得她不下蛋，現在看來，是林家的福星呢！」
「翠花嬸子，那這房子和錢，是不是該有建軍哥一份啊？他們可是剛離婚，這算不算共同財產？」
我奶奶的消息緊跟著跳出來，語氣里全是得意：「那必須的！我已經讓建軍去跟她要了，怎麼著也得給我們林家一半！不然這事沒完！」
我媽氣得渾身發抖，手機「啪」地掉在地上，螢幕裂了一道縫，像她此刻的心一樣。
「張翠花！」我媽嘶吼著，聲音都變了調，「我娘家的祖宅，跟你們林家有半毛錢關係？！」
我爸剛好追上來，聽見這話，臉一下子漲紅了：「雪蓮，你別激動，媽也是聽說的，我……」
「聽說的？」我媽指著他的鼻子，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林建軍，你摸著良心說，這麼多年我待你怎麼樣？待林家怎麼樣？」
「你媽住院，是誰端屎端尿伺候？你爸走的時候，是誰借錢給他辦的葬禮？你下崗那兩年，是誰打三份工養著這個家？」
「現在我娘家拆遷，你們不說祝福，反而想著來搶？林建軍，你還是個人嗎？」
我爸被罵得抬不起頭，嘴裡嘟囔著：「我也沒說要搶……是我媽她……」
「你媽？你媽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有沒有想過我？有沒有想過林默？」我媽越說越激動，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我趕緊扶住她，惡狠狠地瞪著我爸：「林建軍，你要是敢打我姥姥家拆遷款的主意，我跟你沒完！」
我爸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低下了頭，轉身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我心裡又氣又恨。這個男人，從來都是這樣，遇到事就躲，從來不會站出來保護我們娘倆。
「媽，咱們別理他們，先去看看姥姥家的祖宅到底怎麼回事。」我撿起地上的手機，安慰道。
我媽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點了點頭。我們推著電動車，慢慢往老城區走。
老城區離我們家不遠，走路也就二十分鐘。遠遠地，我們就看見祖宅門口圍了一群人，還有幾個穿著制服的人在測量。
「真的拆遷了。」我媽喃喃地說，眼神有些複雜。
這祖宅是我太姥姥留下的，青磚黛瓦，有一個小院子，我小時候經常在這裡玩。後來我姥姥去世了，這房子就一直空著，沒想到現在居然要拆遷了。
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看見我們，迎了上來：「請問是李雪蓮女士嗎？」
我媽點了點頭：「我是。」
「您好，我是拆遷辦的王經理，這是我的名片。」男人遞過來一張名片，「我們也是剛聯繫上您，您姥姥家的這套祖宅，在這次的拆遷範圍內。」
「那拆遷補償是怎麼算的？」我急忙問道，心裡惦記著我奶奶說的八套房和六百萬。
王經理笑了笑：「根據評估，這套房子的補償方案有兩種，一種是貨幣補償，大概是三百二十萬；另一種是房屋置換，可以換四套兩居室的房子，外加八十萬現金。」
三百二十萬，四套房子加八十萬。
跟我奶奶說的八套房和六百萬差了一半還多。很明顯，我奶奶是故意誇大其詞，就是為了讓林家人覺得我媽占了大便宜，好名正言順地來搶。
我媽鬆了一口氣，又像是有些失落。三百二十萬雖然不少，但也沒有多到讓人瘋狂的地步。
「王經理，我能先看看補償協議嗎？」我媽問道。
「當然可以。」王經理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協議，遞給我媽，「您慢慢看，有什麼不懂的隨時問我。」
我和我媽蹲在路邊，一條一條地看協議。協議寫得很清楚，補償方案確實是王經理說的那樣，沒有任何問題。
就在這時，一輛電動車「吱呀」一聲停在我們旁邊，我奶奶張翠花帶著我爸，還有我爸的堂哥林建國，堂妹林建梅，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
「李雪蓮！你可真行啊！娘家拆遷了居然不告訴我們！」我奶奶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罵道，「要不是我從鄰居那兒聽說，你是不是打算獨吞這筆錢？」
我媽抬起頭，冷冷地看著她：「我娘家的事，跟你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你跟建軍剛離婚，這拆遷款就下來了，這分明就是夫妻共同財產！」我奶奶叉著腰，唾沫星子橫飛。
「張翠花，你要點臉行不行？」我忍不住吼道，「這房子是我太姥姥傳下來的，是我媽的婚前財產，跟林建軍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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