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件制的活兒,已經不再適合我。
我的工資越來越低,打給家裡的錢也越來越少。
正在這時,我侄子出生了。
我媽緊急召回我。
她心疼地說:「乖女兒,你眼睛不舒服,就別在廠里乾了。」
「回家休息吧。」
「爸爸媽媽養你。」
我感動得眼淚嘩嘩的。
離家三年,在外頭吃夠了苦,我確實想家了。
於是,我辭工回了家。
屁股還沒坐熱。
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嬰兒,就被塞進了我懷裡。
「小夏,你幫你嫂子抱一下,你嫂子打算出去找工作。」
「你帶一下你侄子,媽太累了,媽去睡一會。」
「照顧好南南啊,小夏,你提前學學怎麼帶孩子,以後等你結婚帶自己的孩子就輕鬆了。」
「月供太多了,爸爸媽媽不得不返聘,繼續掙錢,替你哥嫂還貸。」
「小夏,南南就交給你了。」
一來二去,帶侄子似乎成了我的分內工作。
可我當年只有 18 歲。
根本沒有帶娃的經驗。
為此,我沒少挨我媽的罵。
「小夏,你怎麼能這麼抱娃?」
「哄孩子不是這麼哄的。」
「男孩子淘氣一點很正常,你幹嘛說他?」
我一邊看育兒書,一邊找免費的電子育兒講座聽課,一邊向小區里其他寶媽寶爸請教育兒問題。
哥嫂沒帶過幾天孩子。
這對夫妻就像天底下某些隱形父親一樣,每天下班後,有心情就逗逗孩子,把孩子逗哭了再丟給我哄。
沒心情則罵罵孩子,又把哭哭啼啼的孩子丟給我哄。
孩子遇到什麼事兒,他倆無動於衷,我不得已衝出來解決。
我媽心疼她孫子,偶爾還會搭把手。
其他人全是甩手掌柜。
磕磕絆絆地,我艱難地把侄子帶到了六歲。
我鬆了口氣,以為自己終於完成了家庭任務。
等侄子入學,我就解脫了。
沒想到,就在這時。
嫂子忽然反反覆復提起,我欠她 12 萬的房租和生活費。
說一次,我當她在說笑。
說兩次,我當她分不清好賴。
說上五次、十次、十幾次……
我不可能繼續當她是在開玩笑。
而哥哥,假裝沒聽到嫂子對我發難,只知道悶頭打遊戲。
我爸不管事。
我媽又偏心哥嫂。
我即便是活菩薩轉世,也不可能完全沒有脾氣。
既然嫂子跟我要房租、要生活費。
那我跟我哥要住家保姆的工資,很合理吧?
——誰家住家保姆還用出房租和生活費啊!
3
「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家和萬事興,成天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來鬧去,像話嗎?」
「你嫂子那邊,你媽會去處理。」
「小夏,你不是愛惹事的性格,只要你嫂子鬧得別太過分,我相信我們小夏絕不會主動挑事。」
硝煙剛起了點火苗子,我爸短短几句話,把我安撫下來。
他拉著我的行李,放回臥室。
語重心長道:「小夏,爸爸知道你委屈,但你身上又沒錢,你出去住哪裡、吃什麼呢?」
我梗著脖子:「爸,那你就給我點錢,讓我搬出去租房子、找工作唄。」
「別胡鬧。」我爸板起臉,「在家住著好好的,搬什麼搬?」
你瞧,大人都精得很。
嘴上說著喜歡你。
一旦涉及到錢,他們總有各種藉口推脫。
我上班那會,大部分收入打給了媽媽,剩下一點積蓄,在帶娃期間也花光了。
我媽特別慣孫子。
有時候南南吵著要玩具,我不買,他就抱著店裡的玩具不撒手,妨礙老闆做生意。
我批評他幾句,我媽心疼得要命,反而把我罵一通,叫我以後直接買,找她報銷。
話是這麼說。
但我作為姑姑,給侄子買點小玩具,如果次次找孩子他奶奶要錢,也真說不過去。
果然,要了幾回,我媽就不高興了。
陰陽怪氣,說我摳門,給侄子買個百來塊的玩具都不肯。
帶孩子已經夠煩的了,我不倒貼還得挨罵。
積少成多,我那點微薄的積蓄見了底。
我媽只會告訴我,姑姑應該多給侄子花錢。
我爸偶爾還會給我一點零花錢,讓我可以買點小零食解饞。
因此,我爸一發話,我厚臉皮留了下來。
——當然,主要是迫於手頭拮据。
但他們休想「息事寧人」。
搬走是早晚的事。
在搬走之前,我總得薅點什麼回本。
我可不想身無分文地在外流浪。
沒錢寸步難行,面子能值幾個錢?
很快,嫂子就給我送上了「回本」的良機。
4
自從鬧過一場後,我跟哥嫂的關係很僵。
侄子入讀小學那天,我大清早就藉口「找工作」出門。
捎上幾隻包子、一個保溫瓶,去圖書館吹吹空調,翻翻不要錢的書本雜誌。
偶爾會沿街溜達,挨家挨戶地問服裝店、小飯館、奶茶店之類的招不招人。
直到估摸著侄子應該已經到家了,我才慢悠悠回家。
我媽和我嫂子都快氣瘋了。
「小夏你幹什麼去了?」
「一大早不見你人,這麼晚才回來。電話也打不通!」
「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突然撂攤子,媽媽連班都沒法上,一天請了兩次假!」
我無辜地揚揚黑屏的手機。
「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一連好幾天,我故技重施,繼續到晚飯點才回來。
小學一年級的課表特別陰間。
早上八點上學,下午四點放學。
完美踩在了社畜的上班點。
誰來接送孩子,就成了個難題。
因為我總是一大早就溜出去,找不到人,我媽和嫂子只能輪流請假,接送南南上下學。
幾天下來,她倆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
「小夏,你到底有沒有點當姑姑的樣子?」
「你天天在外面瘋,你侄子上學這麼大的事,你完全不想管嗎?」
我撇撇嘴,給手機充上電,自顧自端著碗去廚房盛飯。
「我在找工作。」
「媽,您不是嫌我六年沒上班嗎?」
「我覺得您說得特別有道理,立馬就出門了。」
我媽被我懟得說不出話來。
嫂子惱道:「每天就知道吃吃吃!沒有家庭責任感!」
我笑眯眯地夾了一大筷子菜。
「什麼家庭責任感?」
「我在這個家當倒貼錢的住家保姆,某些人還想讓我出房租和水電費呢。」
「連吃帶拿的,也不怕撐破肚子。」
嫂子一聽,丟下南南就跑過來想跟我吵架,被我媽拉回主臥了。
兩人在裡頭嘀嘀咕咕一陣。
等出來時,嫂子臉上的憤怒消失了。
她故意在我對面坐下,晃了晃她手腕上的四隻大金鐲子。
陰陽怪氣:「哎呀,某些人啊,真是沒眼見。」
「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卻跟癩皮狗似的,賴在別人家不走。」
「文盲還妄想找什麼好工作呢。」
「不好好讀書,跑去當廠妹,一輩子都是當廠妹的貨色。」
我臉色變了。
沒有過多地在意她手腕上多出來的四隻鐲子。
眼睛死死盯著她脖子上多出來的項鍊。
項鍊細細一條,款式是一大一小兩朵黃金小花,看起來只有十來克。
跟手鐲相比,它不值一提。
可它是我辛辛苦苦攢錢買的。
在我 15 歲進廠的第一年,老闆惡意壓低了童工工資,我拿著兩三千的薪水,大頭轉給了媽媽,補貼父母。
同時,我跟著同一個廠里的姐姐做點手工零活兒,賣些小玩意,賺點兼職收入。
我省吃儉用,攢下幾千塊。
過年回家,給媽媽買了一條十幾克的金鍊子。
我記得,媽媽當時很高興。
她一邊嫌棄我買的項鍊太細,戴不出去。
一邊愛不釋手地對項鍊摸了又摸。
我知道,她只是嘴硬心軟。
後來我又給媽媽送了很多禮物,但媽媽表現出來的情緒總是淡淡的,再也沒有第一次收到金項鍊的歡喜。
我以為媽媽會永遠珍惜,我送給她的金項鍊。
可現在。
這份禮物,出現在了嫂子脖子上。
5
我由衷感慨:「項鍊很漂亮。」
嫂子手指繞著金鍊子玩兒,語氣輕蔑:「你喜歡這種便宜貨啊?唉,也是,在廠里待久了就這樣,見識短。」
我惡狠狠扒拉兩口米飯。
只有吃飽喝足,我才有力氣戰鬥。
猛地起身,拔掉手機充電線,像旋風一樣衝進主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