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哦」了一聲,如他所願地答應:
「行啊,我滾,我保證滾得遠遠的,這輩子你都別想看見我。」
「你!!」
曾經百試百靈的威脅已經沒有用處,爸爸硬著脖子瞪著我,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老了,不再那麼有力氣,也不再有拿捏家裡所有人生殺大權的威風。
除了在媽媽身上宣洩自己的無能和自尊心外,他還能做什麼?
一個窩裡橫的懦夫!
我笑笑地看著不說話的爸爸,等著他的繼續威脅,等著他脫口而出離婚二字。
否則我特意鬧這麼大做什麼,踹茶几踢凳子也需要力氣的。
只是爸爸他怎麼都不開口,一個【你】說了半天都沒下文,像是在顧慮什麼似的。
就在這僵持的氣氛越來越凝重時。
臥室的大門再次被打開。
一道微弱卻堅定的聲音從裡面傳出:「謝慶國,這次不用你趕我走。」
「我們離婚。」
「媽……」
04
「張玉珍你發哪門子瘋!」
「你神經病啊,說的這都是什麼鬼話!」
媽媽話音剛落,屋子裡的人像是上了發條一樣齊齊出聲呵斥她,其中以爸爸的聲音最高昂最尖銳。
他像是不能接受一樣指著媽媽破口大罵,說她神經罵她異想天開,還說她要是離了婚不出三天就要餓死。
這些話從前爸爸也說過,那時候的媽媽聽完總是沉默,摟著我和妹妹一言不發哭了我滿肩膀的淚。
但現在不同了。
我握緊媽媽的手給予她勇氣,支撐她做回自己勇敢說不的力量。
媽媽大聲吼回去:「我就是要離婚!現在立刻馬上!我要離婚!」
「謝慶國我受夠你了!哪怕是條狗也沒有這樣挨打的!」
「我跟你過了快三十年,三十年啊!你說打就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扇了我十幾巴掌,把我的自尊心踩得粉碎,還叫我滾回娘家!」
「你把我當什麼了!!」
「挨完打還送回娘家被人指點,你是個人嗎!我看你是條畜生!!」
越吼越大聲,媽媽的聲音已經徹底蓋過了爸爸。
從前她挨完打總會哭,哭自己不幸的婚姻,哭自己所嫁非人,哭娘家人不給自己撐腰。
她哭過很多很多次,這次是我記憶里唯一一次她沒有哭。
因為我長大了。
因為這個家,有我給她撐腰。
真好,媽媽。
真好。
我終於能成為你的依靠了。
眼眶裡含著淚,我和妹妹一左一右牽著媽媽的手,直勾勾地和紅了脖子的爸爸對上。
他依舊不服,依舊在罵。
罵媽媽不是個好女人,罵媽媽喪天良居然敢離婚。
以往這個詞是他的專屬,只有他才能提,只有他才有資格拿來威脅,可如今呢?
媽媽一字一句字正腔圓:「謝慶國,少囉嗦,我不想聽你廢話。」
「既然你覺得過不下去,那我們就離婚。」
「地球少了誰都能轉,我也不是非你不可。離婚是我給你最後的體面,你不想我說太難聽的話,趁早離!」
「張玉珍我糙你媽!!!」
說不過就掄拳頭,爸爸氣急敗壞想要衝過來再度打人。
我鬆開媽媽的手,徑直上前一把捏住他的麻筋,牢牢地限制住他的動作。
「喲,這就惱羞成怒了?」
我陰陽怪氣著:「媽媽哪點說錯了,你指出來嘛,要是她不對我幫你說她。」
「什麼?沒話說?沒話說你就動手啊?破防男。」
最後三個字我故意壓得很重,直面爸爸扭曲的臉我覺得很痛快。
我知道自己不是廣義上的好女兒,甚至可以評論上一句狼心狗肺。
可憑什麼呢?
他對我們不好,我還舔著臉上趕著討好他?
失心瘋了吧!我沒那麼下賤!
所以停頓了幾秒,確定爸爸已經失了力氣再也沒有辦法攻擊人,我這才鬆手。
像個戰士一樣守護在媽媽身前,傲視眼前所有人:
「聽清楚了吧,我媽說要離婚。」
「不管你們怎麼想的,今天我都會帶我媽走。」
「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沒事別聯繫。」
「放肆!!」
「讓她走!!!」
我話剛說完,兩道不同的咆哮聲從對面傳來,爸爸指著我的鼻子還沒罵完一句,就見奶奶一把攥住他的手。
「讓她們三個人走!」
她怒吼道:「走啊!我看看你們仨能活出個什麼名堂!」
「一個沒人要的二婚老女人帶著兩拖油瓶,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
05
「媽……」
爸爸皺著眉不是很高興,他明顯沒有成全的意思。
嘴上叫囂的再厲害,他心裡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可奶奶明顯是氣急了,拽著他的手就沒放開過:「謝慶國你要還認我這個媽,就聽我的話!」
「什麼樣的女人不好找,你非要那個不要臉的潑婦!」
「世界上大把的好女人,人隔壁村張爺前年不還娶了個二十多的大學生,你這條件不比張爺要好的多,別說大學生了,說不定有女人自帶嫁妝上門嘞!」
一說一白眼,奶奶把爸爸誇得天花亂墜史上第一,那些老夫少妻的例子她張口就來,明顯把爸爸說動了心。
再加上媽媽從頭到尾冷著臉看都不看他,我和妹妹瞧他比仇人還嫌惡,這一切的一切讓他忽然堅定了心,咬牙說了聲:「好。」
「行,張玉珍你別後悔!」
「離就離,誰怕誰!」
「我可告訴你張玉珍,沒了我你看哪個男的會要你。整天邋裡邋遢頭髮也不梳,身上穿的不是黑就是灰,像煤礦里出來的一樣。」
「也就是我能忍你,換了別的男的早就把你休了!」
「既然你不知好歹,那行,我成全你,咱們離婚,現在就離!」
說罷爸爸轉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車鑰匙,大闊步地往外走去,那背影瞧著像是還有點急切。
媽媽早就對爸爸冷了心淡了情,見他幾句話就被勸得動了心也不在乎,拿起放在臥室抽屜里的結婚證,也跟了上去。
我和妹妹留在家幫忙收拾行李打包快遞,把屬於媽媽的痕跡一點一點地全部帶走,絲毫沒打算留給爸爸的意思。
看著妹妹淚中帶笑,忙前忙後拿袋子裝東西的快樂模樣。
我忽然有些心酸。
不為別的,就為我們兩一直以來都是媽媽割捨不了的牽掛。
其實以前她也曾勇敢地和爸爸提出過離婚。
那次也是爸爸毫無顧忌地大發脾氣,說媽媽懶沒有仔細檢查,導致洗衣機攪壞了他最喜歡的皮帶。
明明是他自己的問題,是他脫衣服連皮帶都懶得取,可出了問題他卻把責任全怪在媽媽頭上。
大吵一架後爸爸抬手就是一巴掌,不由媽媽辯解地扯著她的頭髮將人從床上拖下去。
我哭得不能自已,抱著不足一歲的妹妹赤著腳跑到隔壁村拍打叔叔家的門,向他求救。
那一晚是我有史以來最恨爸爸的一次,也是媽媽崩潰受不了向爸爸提出離婚的第一次。
我摸著媽媽青紫的眼眶,恨得牙齒咬破了口腔。
我勸她走不要再回來,爸爸不答應離婚你就跑。
可她還是為了我和妹妹堅持了大半年。
後來她終於逃了,逃向了自由。
可在一次偶然間的遇見後,她斬斷了奔向自由的翅膀,再次回到了牢籠。
因為她愛我們。
「夢茹,媽媽不走了。」
摸著我和妹妹結痂的頭髮和亂糟糟發餿的衣服,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地將我們摟在懷裡。
自此以後再怎麼受氣再怎麼挨打,她都沒說過一句離開。
媽媽,我的媽媽。
攥緊手裡的衣服,我的淚灑滿了衣襟。
06
「玉珍啊,你非要離婚嗎?」
因著租房入住需要花點時間處理,所以我暫時將媽媽送回外婆那邊住兩晚。
我以為他們會心疼媽媽的遭遇,會在看到媽媽臉上褪不去的巴掌印後大罵爸爸神經。
可事實卻是外公閉門不見,外婆長吁短嘆說媽媽衝動做事不顧後果。
「離婚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看看你這鬧得,也不怕孩子在學校抬不起頭。」
外婆邊說邊責怪,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指責媽媽:
「沒這樣的,你還把孩子帶回來了。」
「你不怕別人笑話夢倩,說她沒爸爸?」
「聽媽一句勸,回去吧。家和萬事興,別讓外人說閒話。」
「外婆,我覺得你說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