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還沒張嘴,妹妹就從床上爬起直勾勾地對視上了外婆:
「我們班同學不會笑話沒爸爸的,大家要笑也是笑那種打老婆沒品的男人。」
「要我看,爸爸才是那個抬不起頭的人。他打老婆沒出息窩裡橫,鄰居街坊要議論說閒話,也該是說他,和我媽無關。」
「外婆你不對,你這是受害者有罪論!」
「你這孩子!」
三言兩語被妹妹頂了回去,外婆明顯不高興了。
可她說不過妹妹,只能把矛頭對準媽媽:
「反正我話放在這了,張玉珍你要真把我當媽就該聽我的!」
「什麼離婚什麼帶孩子走,都是瞎話!你看看咱們村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鬧離婚的,誰家不是摔摔打打吵吵鬧鬧的過日子,上回你伯叔母不也吵著鬧著要回娘家,現在不都好好的嗎!」
「就你瞎鬧就你能折騰!」
「哪個女的不挨打,哪個女的結婚後沒被丈夫打過罵過。別人都能繼續過,就你不一樣!」
「你也不怕丟人,還跑回娘家,我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知道嗎!」
外婆一說一摔,手裡的盆子砸得砰砰響,屋裡屋外全是她抱怨和嫌棄的聲音。
她一點都不心疼媽媽,一點都沒有對這個受傷需要安撫的孩子表露撐腰的意思。
「媽,我不會回去的。」
媽媽牽著妹妹的手,非常堅定:「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回去的。」
「謝慶國他根本就不把我當人,別說尊重我了,他想動手就動手,想罵人就罵人。」
「今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都沒有給我留一絲面子,說打就打,恨不得掐著我的脖子直接打死。」
「我是不會回去的,我沒那麼賤。」
「你!」
媽媽執拗不鬆口,外婆能有什麼辦法。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居然敢反抗的媽媽,語氣越來越凶:
「你真是不識好歹!」
「這天底下那麼多打老婆凶老婆的男人,他謝慶國是獨一份嗎?」
「再說了他除了打人以外,他也沒的毛病!又不賭博又沒嫖女人,每個月還給你錢,這樣的男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就是心野了,腦子不正常!」
外婆的手指狠狠地戳了下媽媽的胳膊,她很生氣,她覺得媽媽不知好歹。
可什麼叫好歹,爸爸那種人能稱得上一句【好】嗎?
「打人不是毛病嗎?沒被打死就算個好男人嗎?」
「媽,和爛人做對比就是你的方法?」
被戳得胳膊紅了一大塊,媽媽不為所動,平靜地看著奶奶:
「我還能站在您面前好好說話說而不是躺在醫院裡,不是因為謝慶國他有良心。是夢倩她拿刀擋在我面前,是夢茹她趕回家發飆替我撐腰。」
「我沒被打死是因為我幸運,是因為我的女兒知道護著我,心疼我。」
「我能挺過來,從來不是因為謝慶國。」
這句話媽媽說得很輕很輕,輕到幾乎是鼻音。
然而外婆還是聽見了,她摔摔打打的動作一頓,整個人在燈光下晃蕩的背影顯得佝僂了幾分。
可她還是在勸,勸媽媽回去,勸媽媽聽話。
因為從古至今,女人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在另一個屋子裡的外公不耐煩了,他久等不到女兒妥協也不見外婆回來,叉著拖鞋幾步打開房門衝著裡屋咆哮:
「你和她說那麼多做什麼!不聽話就給我滾!」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得水倒流回來的道理!」
「既然那麼喜歡犟,那就一次犟個夠!我看你能犟出個什麼名堂出來!」
「從小脾氣就擰,覺得自己永遠不會錯。也不想想男子漢大丈夫在外是要留臉面的,你擱那麼多人面前不給你老公留面子,你叫他怎麼搞。」
「還離婚,你好意思提離婚。像你這麼不懂事的,也就謝慶國能忍,換了我,兩巴掌打不死你!」
外公嘴上罵罵咧咧,邊吼邊拉扯外婆叫她回房,叫媽媽好自為之,他是不會管她的。
雖然我們早就對此有所準備,可外公話里話外的那種漠然還是讓人打從心裡的寒涼。
媽媽是他的女兒啊,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吃了那麼多的苦,他做父親的不說撐腰,連最起碼的說句公道話都做不到,反而為那個一年到頭來不了兩次的女婿撐腰說話!
這是什麼父親,這是什麼親人。
我看不要也罷!
我攥緊拳頭砸了下桌子,在妹妹按耐不住要頂嘴前,站起身走向外公: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可外公你吃著媽媽買的補品,穿著媽媽買的衣服褲子,用著媽媽給你買的手機,結果轉頭卻指著她罵,怪她沒按你的心意去死。你知道這種行為叫什麼嗎?」
「叫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專門形容你這種人的!」
邊說邊翻眼珠子,我臉上的譏諷哪怕隔著夜色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外公青白著臉不知道怎麼回我這句話,只能硬挺著脖子叫囂說這是兒女的孝敬,叫我這個外人少管。
我呵呵一聲:「喲,收孝敬的時候知道她是你女兒,收完就翻臉不認了。您這麼大年紀還挺時髦的啊,都會玩兩副面孔了可真了不起。」
「你!你!」
被我這通懟的,外公的臉漲得通紅:「張玉珍!這就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孩子!」
「怎麼和長輩說話的,這麼沒禮貌!」
「怪不得謝慶國打你,你看看你教出來的什麼東西,沒大沒小一點家教都沒有,像個流氓無賴!」
「真是老話沒說錯,該打還是得打,不然要上房揭瓦!」
這句話不可謂之不毒,外公嘴裡的【打】像是輕飄飄落進弱河的羽毛,看著輕卻一落既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過媽媽現在也硬氣了。
可能是白天我和妹妹給足了她勇氣力量,見外公怒髮衝冠嘴裡不乾不淨要罵人的意思,媽媽快步上前,啪——的一聲把門甩在了外公臉上。
「行了別念了,沒一句我愛聽的。」
媽媽冷著臉開口:「夢茹的話就是我的話,她的家教就是我的家教。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我的上樑也就那樣,那我教出來的孩子還不是遺傳。」
「反正錯來錯去都有您的份,您要罵也是罵自己,還不如回屋罵去,反正和我無關。」
「你 XX!!!」
外公的罵聲更大了。
07
兩邊的老人都讓人寒心。
我連一晚都不想讓媽媽住,生怕外公外婆做出連夜把媽媽送回去的荒唐事,所以拜託朋友來接我們,大包小包的重新把行李收拾出來去住了酒店。
之前還以為外公外婆多少會療愈一下媽媽的心傷,現在看來,我真的是想多了。
看著媽媽蜷縮在被子裡的睡姿,我和妹妹對視一眼從床上爬起,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在走廊說話。
「姐,我現在 15 歲了,正是讀書用錢的時候,你帶著媽媽過好日子就行,我守著媽幾天就回爸那,你們不用擔心我。」
妹妹率先出口,想來已經思索過這個問題很久,她不小了,有些事情已經能看得很透徹,知道怎麼取捨才是對彼此都好。
所以在對待自己的問題上,她眼都不眨地把自己切割出去,自願回到爸爸那邊繼續熬著,不給我和媽媽添加負擔。
只是人和人之間的感情,豈是一句【負擔】可以概括的。
妹妹越是懂事我越心酸,緊緊地將她擁抱在懷裡,我的聲音開始哽咽:
「說什麼傻話呢,咱們三個人都在一起才叫團圓。你姐我沒殘沒癱能掙錢,要你替我操什麼心!」
「別再提什麼回去的話了,咱們好不容易都要解脫了沒得自己重新回到地獄的,那是什麼傻子行為,你別犯傻知不知道!」
「姐……」
妹妹回抱著我的力氣很大很大,她就算再懂事也只是個 15 歲的小孩,是個平日裡缺少父愛只有母親姐姐可以依賴的孩子,如果可以她當然不想離開我們。
「可你會很辛苦……讀書要很多很多錢……我不想你那麼累……」
妹妹咬著虎口,哭聲雖然小小但裡面的難過一點都不少:「你也才 24 啊,我不想成為你的拖累。」
「傻瓜。」
我擦去她眼角朦朧的淚水,眨眨眼睛燦爛一笑:
「我是你姐,親姐。姐姐妹妹之間的事叫什麼拖累,別瞎說。」
「你和媽媽好好的就行,姐姐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你們好好的。」
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你們安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