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聲音不大，甚至因為大病初癒帶著沙啞的疲憊，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狠狠地砸在客廳壓抑的空氣里。
大哥陳斌的臉，瞬間從漲紅變成了豬肝色。
他那雙總是帶著精明算計的眼睛裡，此刻全是震驚和無法遏制的怒火。
「爸！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上前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爸臉上了。
「陳默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這房子是我們陳家的祖宅，憑什麼全給他一個人？！」
他猛地轉過頭，一根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陳默，你這個白眼狼！你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一股屈辱和憤怒的熱流直衝我的腦門。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我的妻子林晚，那個在我最艱難的時候，二話不說就同意賣掉我們唯一婚房的女人，已經一步跨到了我的身前。
她清瘦的肩膀，此刻卻像一座山，將我護在身後。
林晚的眼神很冷，聲音更是沒有溫度：「大哥，爸在ICU搶救，醫生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你人在哪兒？」
「你電話里怎麼說的？『歲數大了，聽天由命吧』，這話你敢當著爸的面再說一遍嗎？」
「爸在ICU的時候，你連電話都不想多說一句，現在出院了，你倒有精神來爭家產了？」
陳斌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那扇被虛掩著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二哥陳浩探進一個腦袋，臉上掛著他那標誌性的、讓人渾身不舒服的嬉皮笑臉。
他掃了一眼客廳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喲，都在呢？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多好。」
他施施然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目光在我爸、我大哥和我之間來回逡巡。
「爸，身體好了就行，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家產的事兒嘛，好商量，好商量。」
他對著我擠了擠眼睛，一副「我懂的」的表情。
「老三這次確實辛苦了，賣房救父，這份孝心感天動地。他拿大頭，我沒意見。」
我心裡剛升起實際的希望，就聽見他話鋒一轉。
「但是呢，爸，我跟大哥也是你兒子啊。肉得爛在鍋里，你總得給我們留點湯喝吧？不能一點都不給，傳出去不好聽嘛。」
我看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嘴臉，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父親病危通知書下來的那個晚上，我打了二十多個電話，他一個都沒接。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正在外地瀟洒快活。
現在，他回來了，一開口，就是「湯」。
父親一直陰沉著的臉，在聽到二哥這番話後，眼神徹底冷了下去。
他緩緩端起手邊的茶杯，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突然，他手腕一抖。
「哐當——！」
滾燙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在二哥陳浩的腳下炸開。
陳浩嚇得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褲腿上濕了一大片。
「你還知道回來？」父親的聲音里壓抑著雷霆萬鈞的怒火。
「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
大哥陳斌見狀，立刻像是找到了同盟，一把拉住二哥的胳膊。
「老二你看看！你看看！爸現在完全被陳默洗腦了！他心裡就只有老三這個兒子，我們兩個加起來都比不上他一個！」
「爸，你太偏心了！我好歹還去醫院看了你一眼，老二雖然沒來，但我們都是你兒子啊！」
我看著眼前這醜陋不堪的一幕，心一點點往下沉，沉到冰冷的海底。
我救我爸，不是為了房子，更不是為了錢。
我只是想讓他活著。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哽咽，開口道：「爸，我救你不是為了這些。」
「房子和錢，我不要。」
父親轉過頭，那雙渾濁但此刻卻異常銳利的眼睛看著我。
他伸出乾枯的手，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
他的手很涼，但那份力量卻透過皮膚傳了過來。
「我給你的，你就必須拿著！」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這是你應得的！誰也搶不走！」
大哥陳斌徹底被激怒了，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他掏出手機，手指在螢幕上狂點。
「行！爸你偏心！你逼我的！」
「我這就打電話叫姑姑叔叔們來評評理！我要讓所有親戚都看看，你晚年昏聵，是怎麼對待自己兩個親生兒子的！」
二哥陳浩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立刻心領神會，在一旁煽風點火。
「對！叫大家都來看看！咱們陳家可不能出這種寵溺幼子、苛待長兄的笑話！傳出去，爸你一輩子的名聲都毀了！」
我看著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只覺得一陣陣的噁心。
就在我以為父親會暴怒，或者會退讓的時候，他卻做出了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反應。
他靠在沙發背上，臉上竟然浮現出詭異的，甚至可以說是期待的微笑。
「叫。」
他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都叫來，人越多越好。」
「我正好，還有別的事情要當眾宣布。」
半個小時後，我們家那不算寬敞的客廳，就被七大姑八大姨塞得滿滿當當。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陳舊家具和各種香水混雜的味道，壓抑得我喘不過氣。
大哥陳斌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有苦衷、被誤解的孝子，而我，則是一個工於心計、圖謀家產的白眼狼。
姑姑第一個發難，她一向自詡為家裡的「長輩權威」，此刻更是當仁不讓。
她走到我面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指著我的鼻子。
「陳默！你怎麼能這麼做？你大哥二哥再怎麼不對，那也是你親哥！你不能這麼自私，一個人獨吞家產啊！」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迴蕩在小小的客廳里。
「做人不能太絕！你這樣會讓街坊鄰居戳脊梁骨的！我們陳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叔叔緊跟著出來和稀泥，他端著個茶杯，慢悠悠地吹著氣。
「哎呀，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何必鬧成這樣呢？老大老二呢，確實有不對的地方，但老三你也不能一點情面不講。」
「你賣房救你爸，這是大功一件，理應多分點。但是，總得給兩個哥哥留一份吧？不然以後這兄弟還怎麼做？」
大嫂，也就是陳斌的老婆，抱著手臂在一旁冷笑，陰陽怪氣地開口：「有些人啊，就是會演戲。裝得孝順得不得了，背地裡還不知道安的什麼心。我們家陳斌那是生意上周轉不開，有苦衷！不像某些人，閒著沒事幹，就有時間獻殷勤了。」
我被他們一言一語地圍攻著，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無數根手指戳著我的脊樑。
我試圖解釋：「我沒想獨吞，是爸他……」
「你別說了！」大哥陳斌激動地打斷我，眼睛通紅，「你就是虛偽！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賣了房，現在沒地方住了，就打起老宅的主意了！你安的什麼心，誰不知道！」
我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團棉花。
這些所謂的親人，沒有一個人問過我爸的身體怎麼樣，沒有一個人問過我和林晚賣了房以後住在哪兒，他們關心的，只有錢，只有房子。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站在我身邊的林晚，再也忍不住了。
她舉起手機，螢幕上赫然是一個錄音播放介面。
「爸剛住院那天，我給大哥打電話的錄音，我這裡都有。」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雷，讓整個客廳瞬間安靜下來。
「要不要，我放給大家聽聽，大哥是怎麼在電話里，條理清晰地分析，說『爸這個年紀，突發心梗，救回來的機率不大，花那個冤枉錢幹嘛，讓他等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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