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頭頂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細碎而冰冷的光,像無數顆鑽石的眼淚,無聲地灑在光潔的餐盤上。
婆婆張桂芬用公筷夾起一塊雪白飽滿的帝王蟹腿肉,顫巍巍地放進我碗里,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擠滿了虛偽的笑意。
「還是我們林晚孝順,知道帶我和你爸來吃這麼好的東西,五千八一頓,真是讓你破費了。」
我身邊的丈夫周毅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撫一隻被馴服的寵物。
我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孝順?
若不是為了慶祝我們結婚三周年,若不是為了安撫他最近總在我耳邊抱怨我不顧家、不像個妻子的嘮叨,我根本不會踏進這家金碧輝煌、處處透著人民幣味道的海鮮餐廳。
公公埋頭苦吃,偶爾附和一句:「是啊,林晚有心了。」
我垂下眼帘,看著碗里那塊蟹肉。
這頓飯,與其說是家宴,不如說是一場我單方面支付的、維繫脆弱婚姻的表演。
一個小時後,表演接近尾聲。
我招手示意服務員買單。
年輕的服務員臉上帶著職業的微笑,雙手遞上一份皮質的帳單夾。
「女士您好,一共是兩萬零三百六十元。」
我的手指在帳單夾上頓住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我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服務員:「你是不是算錯了?我點的是5800的套餐,加上酒水服務費,應該不會超過七千。」
服務員的笑容僵在臉上,透出幾分為難。
她壓低聲音解釋:「林女士,是這樣的,剛才有一位姓周的先生,自稱是您先生的叔叔,他到我們前台,開了三瓶飛天茅台,說……說記在您這一桌。」
我的心猛地一沉。
周德才。
周毅那個遊手好閒、除了賭錢就是借錢的親叔叔。
我下意識地看向婆婆。
果然,她臉上那慈母般的笑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過的是一種被戳破了偽裝的惱怒和不耐煩。
她甚至沒等我開口,就搶先變了臉,尖利的聲音劃破了餐廳優雅的背景音樂。
「林晚!你看什麼看!不就是三瓶酒嗎?多大點事!」
她猛地一拍桌子,引得鄰桌的客人紛紛側目。
「你老公的親叔叔!一家人,喝你幾瓶酒怎麼了?你還不樂意了?快把錢付了,在這裡磨磨蹭蹭的,丟不丟人!」
那理直氣壯的模樣,仿佛我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我看著她,身體里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怒火,終於找到了一個噴涌的出口。
我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得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見:「我請的是您二位,帳單上多出來的這一萬四千多,不是我消費的。」
「誰消費,誰付錢。」
「你!」張桂芬氣得臉都白了,她指著我的鼻子,開始切換她最擅長的撒潑模式,「你個沒良心的!嫁進我們周家,就是我們周家的人!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現在讓你為家裡花點錢,你就唧唧歪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家窮,配不上你這個年薪百萬的大律師啊!」
她開始拍著大腿號哭,把所有不堪的詞語都往我身上砸。
周毅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地拉扯我的衣袖:「晚晚,晚晚,別生氣,媽就是那個脾氣,算了算了,我來付……」
他嘴上說著他來付,身體卻沒有任何要掏錢包的動作,只是徒勞地想把我按回座位。
周圍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像無數根細針,扎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我厭惡地甩開周毅的手。
然後,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從包里拿出手機,解鎖,平靜地撥出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110。
電話接通的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的聲音清晰而冰冷。
「喂,110嗎?我在世紀廣場六樓的御海閣海鮮餐廳,我懷疑有人聯合餐廳對我進行消費詐騙,涉案金額一萬四千餘元。」
張桂芬的哭嚎聲戛然而止。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我。
下一秒,她瘋了一樣地撲過來,企圖搶奪我的手機。
「你個瘋子!你敢報警!你這個掃把星!」
我早有防備,側身一步,輕易地躲開了她油膩的手。
電話那頭的接線員冷靜地詢問著細節,而我,看著眼前的婆婆,和一臉震驚、不知所措的丈夫,內心一片冰冷的平靜。
這場鬧劇,是時候結束了。
警察來得比我想像中要快。
餐廳大堂里,圍觀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通路。
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走進來,表情嚴肅,目光掃過我們這一桌劍拔弩張的人。
「誰報的警?」
我舉起手:「是我。」
在簡單了解情況後,警察決定將我們雙方都帶回派出所做進一步的調解和問詢。
張桂芬一聽要去派出所,立刻又換上了一副受害者的嘴臉,抱著周毅的胳膊,眼淚說來就來。
「警察同志啊,你們要為我做主啊!我這個兒媳婦,嫌我們家窮,看不起我們農村來的親戚,今天好心請我們吃頓飯,就是故意找茬羞辱我們啊!」
她聲淚俱下,把我說成了一個嫌貧愛富、尖酸刻薄的惡毒女人。
「我弟弟就是過來喝兩瓶酒,她就鬧著要報警,要把我們一家人都送進公安局啊!這是家事,家事啊!你們不能聽她一面之詞!」
到了派出所,冰冷的白熾燈光照著每個人慘白的臉。
張桂芬還在不停地哭訴,試圖用「家醜不可外揚」的邏輯來混淆視聽。
我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冷靜地打開手機,將早已準備好的證據一一展示給做筆錄的年輕警官。
「警官,這是我在這家餐廳的預訂記錄,上面明確寫著用餐人數三人。」
「這是我昨天發給我丈夫周毅的微信,我說得很清楚,『明天請爸媽吃飯,慶祝三周年,預算8000以內』,這證明,那位所謂的『叔叔』周德才,根本不在我的宴請範圍內。」
我的邏輯清晰,條理分明。
「第一,我沒有邀請周德才先生參加晚宴。」
「第二,在他產生這筆高達一萬四千元消費的時候,我完全不知情。」
「第三,餐廳在沒有經過我本人確認的情況下,就擅自將如此高額的消費記在我的帳上,程序嚴重不合規。我完全有理由懷疑,這是他們聯合起來的一場騙局。」
負責記錄的警察點了點頭,讓同事聯繫餐廳,通知那位叫周德才的「叔叔」立刻到派出所來。
就在這時,派出所的門被猛地推開。
周毅風塵僕僕地沖了進來,他顯然是接到了他父親的電話,一路趕過來的。
當他看到我和他媽分別坐在警察兩邊時,臉色瞬間鐵青。
他沒有問我一句「你怎麼樣」,沒有關心我是否受了委屈。
他徑直衝到我面前,壓抑著怒火,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林晚!你瘋了嗎?為這點小事報警?我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
他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難堪,眼神里全是責備,仿佛我才是那個罪大惡極的犯人。
我只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無比陌生。
張桂芬看到兒子來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對周毅哭喊:「兒子!你看看!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她要把你親媽和你親叔叔都送進警察局啊!這個家沒法過了!」
周毅的臉漲得通紅,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地想把我拽到角落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