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六中午，我正在老家陪我爸媽吃手擀麵。我媽做的面，臥著一個荷包蛋，湯里飄著幾點蔥花，樸素，但暖胃。
手機在桌上突兀地震動起來，是老婆李雪家的家庭群。小舅子李強發了一段小視頻，配文：「我爸80大壽，20桌高朋滿座，圓滿！」
視頻里，岳父穿著一身嶄新的大紅唐裝，紅光滿面地在酒席間敬酒。背景里觥籌交錯，人聲鼎沸，喜氣洋洋。20桌酒席，坐滿了李家的親朋好友，唯獨沒有我，沒有我三歲的女兒的位置。
結婚五年，我第一次被如此公開地、徹底地摒除在了這個「家」的門外。
我面無表情地劃掉視頻，鎖上了手機。
「小默，吃飯啊，看啥呢？」我爸夾了一筷子面到我碗里。
「沒事，工作上的事。」
「小雪她爸生日，你怎麼回來了？不用過去幫忙嗎？」我媽小心翼翼地問。
我笑了笑，夾起麵條塞進嘴裡，含糊地說：「公司臨時有項目，實在請不了假。」
我媽沒再說話，只是默默給我碗里又夾了一筷子她自己腌的鹹菜，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我沒有告訴他們，就在昨天，李雪還因為我拒絕給她五萬塊錢，跟我大吵一架。那五萬，是岳父「風光大辦」這次壽宴的費用。
那是我五年來，第一次對她說「不」。
2.
吃完午飯，我藉口出去散步消食，卻徑直走到了鎮上的火車站。
候車室里人不多，我打開手機，買了一張下午三點開往南方的火車票。那不是我與李雪在省城的家，而是我上大學的城市，一個除了我自己，誰也不知道我會去的地方。
手機螢幕上跳出「出票成功」的提示，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我不是在賭氣，也不是離家出走。
我是一個IT項目經理，我的工作教會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風險控制與及時止損。
當一個項目，在長達五年的時間裡，投入遠遠大於產出，且已經出現不可逆的虧損時，項目經理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終止它。
這個項目，就是我的婚姻。
手機屏保上，是我女兒燦爛的笑臉。我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蛋，心裡默念：寶貝，爸爸不是不愛你，爸爸只是想活得像個人。
火車「哐當、哐-當」地啟動，載著我，駛向一個沒有「李家」的未來。
3.
下午四點，火車剛駛出本省地界，李雪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語氣焦急又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命令。
「陳默，你跑哪去了？你人呢？快來福滿樓！我爸這邊等著結帳呢！」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綠色田野，聲音平靜無波：「我在火車上。」
電話那頭愣了兩秒，隨即爆發了：「什麼？火車？你瘋了？！趕緊在下一站下車，打車回來！全家親戚都看著呢，酒店經理在催了！」
「哪個家？」我輕聲反問，「是那個連我女兒都沒位置的家嗎？」
李雪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帶上了哭腔：「陳默，我錯了，不該不喊你。可今天是我爸80大壽，你忍心讓他當著所有親戚的面丟人嗎？你快回來把帳結了，算我求你了，這錢我以後一定還你！」
「以後？」我輕笑一聲，這笑聲里滿是疲憊和譏諷，「小雪，這句話，我聽了五年了。」
說完，我直接掛了電話。
我知道，以李強的德性，下一個電話一定是他打來，我不奉陪。我乾脆利落地將小舅子也拉進了黑名單。
4.
火車繼續前行，暮色四合。
我靠在車窗上，想起去年我爸70大壽。我給了他兩萬塊錢紅包，想讓他和我媽出去旅遊一趟。可他轉頭就把錢存了定期，樂呵呵地跟我說：「給你女兒恬恬存著，以後上大學用。」我媽更是連一件三百塊的新衣服都捨不得買，說舊衣服穿著舒服。
而我岳父家呢？
李雪是家裡的長女，下面有個小她五歲的弟弟李強。岳父岳母把這個兒子當眼珠子一樣疼。李強眼高手低，幹啥啥不行，花錢第一名。
這五年來，我就像一個沉默的提款機。
李強第一次創業失敗，我拿出了二十萬積蓄給他填窟窿。
李強結婚，彩禮、婚房首付，我又出了三十萬。
李強換車、他兒子上昂貴的私立幼兒園、岳父岳母每年出境游……每一次，李雪都會在我耳邊說：「陳默，我爸媽不容易，我弟還年輕，我們是長姐長兄，得幫一把。」
而我，就這麼一次次地「幫」了。
我的工資卡，幾乎沒在我自己手裡捂熱過。我這個年薪三十萬的項目經理，穿的是優衣庫的打折款，抽的是十五塊一包的煙，連給自己父母買點好東西，都要掂量再三。
而他們呢？他們心安理得地用我的錢，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轉頭卻在親戚面前數落我「小氣」、「沒本事」、「配不上他們女兒」。
這次的80大壽，就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把我當成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錢包，用的時候拿出來，不用的時候，連出現在家宴上的資格都沒有。
我的心，早就在這五年一次次的失望中，變得冰冷堅硬。
5.
晚上七點，手機再次瘋狂震動起來。
還是李雪。
我接起電話，背景音里滿是嘈雜的爭吵聲、女人的哭聲，還有酒店經理極不耐煩的催促聲。
「……李先生，您看這帳，兩萬八千八，到底誰來結？再不結我們只能報警處理了！」
李雪的聲音已經完全歇斯底里，她對著手機哭著嘶吼：「陳默！你這個冷血動物！你這個畜生！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們全家！酒店說要報警了！我爸的心臟病都要犯了！你滿意了嗎？」
「我逼你們？」我反問，聲音冷得像冰，「小雪，你捫心自問，這五年來，到底是誰在逼誰？」
電話那頭，她像是被我的問題刺激到了，破罐子破摔地吼出了那句讓我徹底想笑的話。
「我們家養你這麼多年，你花點錢怎麼了？我弟不就是做生意虧了點嗎？你作為姐夫幫一下不是應該的嗎？你今天不來，我們就離婚！」
「養我？」
我笑了，低沉地笑了出來。
我沒有再跟她爭辯，只是平靜地，像在安排一個工作任務一樣，對她說：
「好啊，離婚。小雪，你現在打開我剛剛發給你的郵件，一個Excel文件。密碼，是你弟李強的生日。」
說完，我掛了電話。
一個Excel文件？為什麼密碼是小-舅--子-的生日？這五年里，這個沉默的男人到底記錄了什麼？這個足以讓他在此刻如此決絕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6.
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抽泣聲。
然後，我能想像得到，是滑鼠點擊的聲音。
李雪看到了那份名為《家庭支出（2018-2023）》的Excel文件。
A列是日期，精確到天。
B列是金額，鮮紅的數字。
C列是用途，簡明扼要。
D列，是備註。
那份表格，像一把最鋒利的手術刀，一刀刀割開這五年來光鮮的表皮，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真相。
「2018.03.15，金額：-200,000，用途：李強第一次創業失敗，填補公司虧空。備註：小雪說這是最後一次。」
「2019.07.20，金額：-32,800，用途：為岳父家更換全套家電。備註：小雪說爸媽不容易。」
「2020.05.01，金額：-300,000，用途：李強結婚，婚房首付。備註：小雪哭了，說她就這一個弟弟。」
「2021.09.01，金額：-50,000，用途：李強兒子私立幼兒園贊助費。備註：小雪說孩子教育是大事。」
「2022.11.11，金額：-18,999，用途：李強老婆雙十一購物車清空。備註：小雪說都是一家人。」
……
一筆又一筆，密密麻麻，長達上百行。
表格的最下方，一個加粗的、放大的、鮮紅的單元格，寫著「總計：-875,400元」。
武巧輝 • 8K次觀看
楓葉飛 • 4K次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