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在奈何橋上遇到了蕭宴。
生前他是王爺,我是王妃。
世人都道他是謙謙君子,我們恩愛夫妻琴瑟和鳴。
我也這麼認為。
直到,親眼見他在奈何橋上苦苦等他心上人十年,我才恍然明白。
生前的情深,不過是他營造的假象。
重生回來,我跪在聖上面前,求了恩典。
只盼這一生,與他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1.
坤寧宮外,鳥雀翠鳴,新開的牡丹沁人心脾,我垂著頭,勾了勾嘴角。
十五歲,朱顏翠發錦瑟年華。
我摩挲著緊緻光滑的手背,聽到上位的人問話。
「婉寧啊,你和端王青梅竹馬,又有口頭婚約,你為何又反悔,不願意嫁他了?」
我恭敬答道。
「聖上,端王對臣女並無男女之情,只是他心地純善乃謙謙君子,不忍拂臣女情意,可臣女也並非厚顏潑皮,強嫁強娶,不如……算了,也好各生歡喜。」
前一世,我正是今天進宮求的賜婚聖旨,沒想到,重生後,竟是從這裡開始。
或許,這也是上天的意思,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
皇后是我嫡親的姑母,我從小就在宮裡出入,是以,我反悔口頭的婚約,還是有把握的。
聖上略有不悅,皇后嘆息道,「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若非不得已,婉寧也不會來求我們,就由了她吧。」
我長長鬆了口氣。
出了坤寧宮,皇后的話還在我耳邊迴響。
她說,不嫁端王,她會幫我重新再尋一門良緣,我不敢反對,卻自有打算。
轎輦悠悠行在宮道上,花香清幽,我忍不住掀了半邊帘子,打量著外面的景色。
這條道,前世我跟在蕭宴身後,走了無數遍。
聖上駕崩、皇后薨逝、太子登基,無論大小事,有蕭宴在的地方,都有我,而他也足夠尊敬我,任何事都會來問我的意見。
世上夫妻都以我們為楷模,甚至有坊間編了小調,嫁人當嫁端王爺。
實話說,我對他沒有不滿意,他生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至於死後,他想在奈何橋等誰,我又有什麼權利干涉呢。
不過,這一世,我不想再嫁給他,平淡過了一世,再重來,我也有我想要去完成的事。
至於他,就當成全他的真愛吧,不必死後等在奈何橋,以解相思之苦。
轎子轉過一道游廊,春日猝不及防撞在我的臉上,我微微眯起眼睛,享受這新生的愜意。
忽然,一道急促的腳步停在我轎子前,來不及避讓,我與那人視線碰上。
「郡主,你在這裡。」
我怔了怔,才將眼前年輕俊朗的臉,和記憶中的夫君重合。
他穿著青色長衫,眉眼清俊如畫,氣質如玉如蘭,只是額間微微滲著的汗,透著他此刻的慌張。
「王爺找我有事?」
我下了轎子,蕭宴問我,「郡主來找母后有事?」
我有些驚訝,前世,蕭宴和我說話時,也是這樣的語氣嗎?
淡淡的目光里滿是疏離,語氣也透著戒備。
他在戒備我向皇后娘娘求賜婚嗎?
「我娘做了紅豆餅,讓我給皇后娘娘送些來。」我淡淡道。
蕭宴似乎鬆了口氣,我掃了他一眼,再次上了轎子,隔著轎簾,蕭宴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婉寧,你年歲還小,婚事不必著急這一二年,畢竟,女子這一生無論在哪裡,都不如在父母膝下更自在。」
他果然是怕我求賜婚。
只是他的話說得太委婉漂亮了,前世單純笨拙的我,從來沒有聽懂過他的暗示。
一直當他真的在為我考慮。
「是,王爺的話,婉寧明白。」
「那你路上慢些。」蕭宴又恢復到清潤儒雅,交代轎夫路上走慢些,便一直目送我離開,他才走。
跟轎的丫鬟蓮兒感動不已,一路都在念叨著,蕭宴對我真好,將來必定是良配。
良配嗎?
前世,或許是吧。
但這一世,我不想和他再做夫妻了。
回到家中,爹娘問我去宮中幹什麼,我如實說了,他們得知我不想嫁蕭宴時,驚了許久。
「你十二歲就立志要做端王妃,前幾天還在繡鴛鴦枕,怎麼今天又變卦了?」
我爹倒是無所謂,「不嫁就不嫁,以我看,端王這人陰得很,咱們婉寧太單純了,可拿捏不住他。」
我娘瞪了我爹一眼,又訓問我。
「那你和娘說,你不嫁端王,你想幹什麼?」
「去西北,找小姑姑。」
……
父親兄妹三人,父親是長子,在他之下還有兩個妹妹。
大妹妹嫻靜溫婉,十六歲便嫁給了當今聖上,是當今皇后,小姑姑好武喜動,七八歲就跟著祖父一直住在西北,後來就直接嫁給了軍中同僚,定居在西北。
前世,小姑姑每個月都會給我來信,在信中,她說塞外的雪,玉麟飛舞,銀花珠樹,她說塞北的夏,疾風勁草一碧萬頃,她每日盤馬彎弓馳騁四野。
我常想,若我也能去過一段那種肆意的日子,便死而無憾了。
可惜,我提過幾次,都被蕭宴攔住了,他既擔心我一人去路途遙遠,恐有危險,又不願陪我一起去。
所以,直到死,我也沒有見過西北的風光。
這一世,誰都攔不住我,我定要去過一過小姑姑的日子。
爹娘也想我去散散心,便給小姑姑去了信,定下半個月後啟程。
我興高采烈地準備去西北的事,還專門去鋪子裡重新挑布料。我衣裳的顏色都是素淡的,我娘總說我穿得老氣橫秋。
其實,不是我喜歡素淡,而是蕭宴喜歡,我投其所好罷了。
這一世沒了他,我自然要穿得鮮艷一些。
挑完了料子,出了布莊竟遇到了蕭宴和竇昭和。
我今日穿的是條鵝黃的裙子,前世我鮮少穿,蕭宴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愣了愣。
我懶得管他,敷衍打了招呼便要走。
竇昭和攔住了我。
他是南陽郡王,蕭宴的好友,前世常來端王府里做客,不過,他不知什麼原因,與我說話總是冷嘲熱諷,有仇似的。
「婉寧郡主買布料?」竇昭和似笑非笑,「難不成,是為了親事做準備?」
我看了一眼蕭宴,他負手而立,眉頭微微蹙著……
他也認為我是在為和他的親事做準備?
「穿新衣就為了成親?那郡王豈不是夜夜做新郎?」
我說完,略朝兩人福了禮,便要上車。
「裝什麼裝,昨天你不是進宮逼皇后娘娘給你和端王賜婚?」竇昭和睨著我,滿臉嘲諷。
我沒理他,婚約取消的事,我不想說,畢竟蕭宴也不在乎,說了,反倒顯得我刻意了。
「婉寧!」南陽郡王冷聲道,「別人根本不想娶你,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我站在車上,居高臨下看向端王,只見他欲言又止,最後也沒有阻止竇昭和,為我說半句。
我想起前世,盛兒滿月時,正逢蕭宴要去遼北巡視,我想讓他延後兩日啟程,畢竟他出行的時間並不緊。
可說了幾次,蕭宴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倒是竇昭和上門來,對我一通冷嘲熱諷。
「你就是內宅婦人,成日裡能看到的,就只有井口那麼大的天,滿月宴辦不了,就辦百日宴,可端王的差事卻是家國大事,延誤了,你擔待得起嗎?」
那天我和竇昭和吵了一架,最後還是蕭宴做的和事佬。
當然,他最後還是提前走了,並沒有等滿月宴。
我忽然清晰起來,蕭宴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竇昭和說我的時候,他沉默不語,等竇昭和將難聽的話說完,我們吵了起來,他又出來做和事佬。
所以,儘管最後滿月宴他依舊沒有參加,但我卻沒有半點怨他,罵的都是竇昭和。
想到此,我看著兩人,冷聲道:
「二位是沒長腿還是沒長膽子,不想做什麼想做什麼,自己去說去爭取,半道攔著我說這些胡話,二位王爺的教養,真讓我大開眼界。」
蕭宴一怔,錯愕地看著我。
因為我這是第一次和竇昭和吵架,把他也捎上一起罵了。
我拂開帘子,進了馬車,竇昭和氣急敗壞。
蕭宴倒是一直沒有說話,但視線始終落在車簾上,表情疑惑。
3.
下了兩日雨,難得出太陽,我讓蓮兒搬了椅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蓮兒笑著說我:「郡主,奴婢怎麼覺得您現在像個老太太似的,居然還曬太陽。」
小姑娘家怕曬黑,只有老太太們不在乎。
我想到前世的最後幾年,蕭宴對我連敷衍都難得裝了,沒要緊事,半個月一個月我都見不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