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笑的身體情況比我更嚴重,她是一個網球運動員。因為一場意外的車禍,已經在輪椅上坐了五年。
每天晚上,我們會合作晚飯,然後一起去河邊上散步。
但是今天,秦笑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一直到了宿舍,她才開口:
「羅斯教授說,我的腿很難恢復了..而且,我在網上,看到了他的結婚照。」
我知道秦笑說的是誰。
秦笑打混雙的隊友,兩人初中就相識,高中一起下定決心,要為同一個事業奮鬥終身。
訓練了無數個日夜,終於可以一起參加比賽時,她出了車禍。雖然搶救回一條命後,雙腿卻徹底失去知覺。
秦笑鎖起了網球球拍,分了手,出了國。
據說那個男孩在國內單身了五年,一直在等她,等到現在,也要結婚了。
「我為他開心,」秦笑邊擦乾淨眼淚邊說,「沒有人會一直留在原地,現在他要往前走,是一件好事。」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有一種強烈的被留在過去的感覺。我這麼想,是不是很可恥?」
我摸了摸她的頭,給她遞上一張紙巾。
秦笑開了一瓶紅酒,喝著喝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我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後,突然收到一條陌生的簡訊。
【外婆說你去了國外,你錢夠不夠花?】
我看著它,實在想不出來會是誰。
下一秒——
【「郵政銀行」您尾號730帳號現金匯入金額1,000,000.00,餘額4000,000.00元。】
那瞬間,我知道了這個新號碼的主人。
盯著簡訊看了片刻,我將錢轉了回去。
9
康復治療快結束時,陳斯庭說正好也在附近玩,便順路來接我。
他和羅斯教授聊了很久,然後笑著看向我:
「恭喜你啊,大舞蹈家林滿。」
我被他嚇了一跳:「太浮誇了!我只是康復了,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而且現在的我,估計都沒地方要…」
陳斯庭收斂了笑容:「記得我說過,要請你幫個忙嗎?」
我點點頭。
他摸了摸鼻子:「我的舞蹈已經創作完了,但現在它缺一個領舞,林滿,你願意嗎?」
我徹底呆住了。
「不行,我..!
「開始只是幾個小型的劇團裡面的演出,跳砸了也沒關係,」陳斯庭說,「你不用壓力太大,想好了再答覆我。」
我知道,我應該拒絕。
因為這是陳斯庭很重要的創作。
因為相比我,會有更多專業的舞者,更適合這個機會才對。
因為...
但那一瞬間,我張了張嘴巴,什麼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也.…好想要這個機會啊。
回去後,秦笑知道了這件事情,把我罵了一頓。
「為什麼要拒絕?必須要去。」
她把我的行李箱找出來。
「你敢放棄,我就永遠不會承認你是我朋友。」
「你知道嗎?林滿,忍受痛苦很容易,只需要待在原地,一直自怨自艾就行了。但做出行動,改變痛苦卻非常難,要把自己撕碎了往前走,又重新拼湊起來,才能看見一點點的機會。」
「而就這麼一點點機會,還有好多人和你搶呢。」
「我已經夠懦弱啦,」她苦笑著說,「但我希望,我的朋友能勇敢。」
「所以,別害怕,林滿,往前走吧。」
很快,我的療程結束了。
我把宿舍全部清掃一遍,又在冰箱裡放滿食物,囑咐秦笑找不到的東西記得發簡訊問我。
相識的時間雖然很短,但不知道為什麼,分別卻很捨不得。
「囉囉嗦嗦的,快走吧。」秦笑不耐煩地催促。
最後一面,是秦笑坐在窗邊,朝著我揮手。
陽光灑在她乾淨柔和的臉上,秦笑一直在笑,好像從沒有過任何煩惱。
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10
回到國內後,父母終於知道我和霍峻離了婚。
他們勃然大怒:「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
「這麼有錢的老公,別人想要都嫁不了。」
「我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給你鋪了這麼好的路,你倒好,居然說丟就丟?」
罵完他們又威脅我,趕緊去找霍峻復合。
看在霍子琛的面子上,他會和我復婚的。
我拒絕了。
爸爸氣得捂住胸口:「我看你就是腦子有問題,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蠢貨?」
媽媽沒說話,只是失望地看著我。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感覺自己一回來,就變得很小很小。
「他有喜歡的人,他根本不在乎我。」我說。
「那又怎麼樣?」爸爸說,「男人就算出軌,你也要在他家裡賴一輩子。等孩子繼承財產,你就熬出了頭,那時候,你想要什麼得不到?」
「林滿,你26歲了,你不是個天真的小女孩,你不能只考慮自己,你也要考慮一下家裡了。」
我搖頭:「有林舒喬在,霍峻不會從我們家的公司撤資的。」
「他想娶的人,一直是林舒喬。這點你們自己也知道不是嗎?很快,你們就能收到他們的喜訊。」
他們依然像聽不懂我的話一樣,嚴厲道:「你如果非要堅持,那以後永遠也別踏進家門一步!」
我站起身,把心臟藥在爸爸面前放好,強忍住淚意:「爸媽,這麼多年,我已經把你們放在我自己前面無數次了,我也想為自己考慮一次。」
「如果你們不願意,那就當沒有生過我吧。」
他們愣住了。
好像從沒想到,一直聽話的我也有這麼執拗的一面。
我在外面重新租了一個房子,然後屏蔽了家裡所有聯繫方式。
每天,我基本都泡在舞蹈室里,練習陳斯庭編的舞蹈。
舞團里大部分的人都千奇百怪,也很好相處,和家裡總是沉重壓抑的氛圍完全不同。
平常嘻嘻哈哈的,但一旦跳舞,全部都變得很認真。
我不想拖後腿。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重複著每天早上八點醒來,開始排舞,練完後和陳斯庭及同伴溝通細節,重複訓練,接著筋疲力盡之後,回到出租屋裡,倒頭就睡。
這樣的生活,當然沒有在霍家當太太時要舒服。
脫離了管家和保姆,什麼時候都得自己來。
再加上一下雨就漏水的房子,往返兩小時的地鐵,沒時間整理的家務….
我本以為自己會不適應。
但疲憊,反而讓我沒時間去感受新生活的迷茫不安。
我漸漸忘了人間的一切煩惱,只全身心沉浸在這場舞劇的排練里。
一天下班後,陳斯庭臨時起意說要和我一起走回去,就當是citywalk。
我們一起走過夜晚的街道,從一個路燈經過另一個路燈。
走完街道,進入小區,就是我租的單人公寓。
陳斯庭說,我已經和半年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是變邋遢了嗎?」我問。
如果爸媽現在看見我,估計快要認不出來。
和以前滿身名牌的主婦相比,現在我每天隨便拎件T恤,穿雙運動鞋就出門了。
也慢慢變得不那麼客氣,甚至會跟舞團的人一起講髒話。
網上說,髒話說出口,人的心靈就變乾淨了。
我深以為然。
「好像是,」陳斯庭摸摸鼻子,「那時候的你很精緻漂亮,但眼睛卻很憂鬱。現在的你雖然穿得很隨便,但是你會笑了。」
「我喜歡現在的你。」
他說完這句話,臉突然紅了,氛圍莫名變得有些奇怪。
已經到了公寓門口,我也有些尷尬。
為了掩飾,我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突然身體一歪,被拉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後。
霍峻站在我身前,淡淡地問:「他是誰?」
「你又是誰?」陳斯庭問。
霍峻面無表情:「我們生過一個孩子,你呢?」
陳斯庭剛想回答,我推了他一把,示意他閉嘴。
「已經離了,」我對霍峻補充,「孩子...現在也跟我沒關係,不過,我會付撫養費的。」
我繼續把公寓門打開。
霍峻和陳斯庭都沒有走的意思,我只好禮貌地問:「要喝杯茶嗎?」
霧氣從茶杯里升起。
霍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那個單人沙發對他而言,莫名有些侷促。陳斯庭像一隻小狗一樣,跟著我在廚房打轉。
「沒事啦,我不喝茶。」
「什麼,要給我榨杯橙汁?」
「嗯,我知道在哪,又不是第一次來了,我自己動手吧。」
茶涼了。
霍峻還沒走,也沉默著沒說話。
我只好問:「還有什麼事?我要準備休息了。」























